深秋风寒,天色已晚,窗外的枯叶落尽,偶尔在这偏院响起几声扫地声。
重照坐在案前,已是多日未见过长延。
禁足偏院,每日只能听见鸟鸣,见到一两个行色匆匆的下人,他一步都不能走出院门。
背着透过天光的窗户,重照跪坐在案前,他只穿了一身素色中衣,身上披着一件深色裘衣,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眉眼间笼罩着淡淡的忧色。重照抬手揉了揉眼角,低声说:“下去吧。”
丫鬟似乎是新来的,惶恐至极的拿过汤碗,一不小心还把剩下没用完的一半洒了出来。
重照烦躁地摆了摆手。
他的人都已经被长延阻挡在外,而他自己,也已完全被长延控制了。其实也不算控制,他已与长延大婚,名正言顺应当在一起。
重照怎么也想不清楚,对方亲自在天子面前求这一纸婚约,究竟是为了什么?
把国公府李家那零落一地的尊严,再践踏上一遍吗?即便害他父亲被革职,兄长发配边关,连他可怜的亲娘在家日益病重,亲妹嫁入宫中,对方冷眼旁观,即便有多少深仇大恨,这难道还不够吗?
重照微微弯下腰,一旁放着一枚青色玉佩。
玉佩上满是裂痕,仿佛昔日曾被丢掷在地,而后被人想尽法子拼凑完整,只是再怎么费时费力,终归不复原来的完整。
坐久了的小腿又是僵硬又是冰冷,重照头有点晕,撑着桌沿起身。
往日的情分已然殆尽,他得想法子出去。
然而他还没有走几步路,整个人一歪,就栽倒在地。
只喝了半碗汤的他还留了一丝意识,只是身体软绵无力,重照的脸贴着阴冷的地面,迷迷糊糊中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声。
第一个声音很是陌生:“幽禁多日,连个贴心下人都没有,可见许长延对他也不怎么样啊……”
许府的周管家冷冰冰地说:“主子说了,要把九龙卫首尊逼疯,只能杀了他,到时候,京城必定大乱……”
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对方要杀他,重照一口咬在嘴上,疼痛却让意识更加混沌,最终陷入昏迷中。
……
手脚酸麻又冰冷,头又沉又疼。
重照整个人一晃,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撞了个全身都疼,眼冒金星。
是真的全身都疼,手脚酸痛,膝盖疼的仿佛骨头要裂开,手臂抽痛,重照贴着冰冷的地板,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动了动四肢,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渐亮的天光透过背后的窗照进屋子,落在一排排摆满书卷的书架子上,面前一个低矮的案桌,宣纸散落一地,狼毫在刚才的碰撞中跌落在地,划出一条黑色的墨迹。
空气里还弥漫着龙涎香的余香,门口只留了一盏烛火。
重照仿佛恍然隔世般从自己迟顿的脑海里回想起这段画面。
这是天一阁,皇宫书楼。
那年他触怒龙颜,皇帝一气之下罚他来天一阁抄书自省。
偏生他那时年少气盛一点也分不清轻重,加之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身军伍的粗蛮之气,行事之间,确实是过于莽撞急进,这在勾心斗角极重礼法的皇宫很是大逆不道。
李家儿郎世代从军入伍,他从小立志成为一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偷偷跟着亲爹跑去边疆三载。被强行召回之后,那时刚及弱冠的李重照面见皇帝之时,又非常坚定地说自己立志成为一名大将军,绝不委居京城。
皇帝没同意。于是李重照拒受幼时圣上许诺下的昭侯侯爵,落了皇帝的面子,皇帝震怒,罚他在天一阁抄书反省。
李重照呆在天一阁里不吃不喝表明自己的立场,皇帝耐心耗尽,使得自己就这么永远失去了圣宠。
等他在宫里闹完回府,才发现自己家也失去了皇帝的圣心,犯了大错,牵连了逆案,就此一蹶不振倒台。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何会在这里?
是长延叫人把他送来的?
不,昏迷前有人在房间外要害他,把他抓过来,要做什么?
重照起身,目光落在自己的装束和双手上,青色锦袍,腰间一枚玉佩,手上一条黑色墨痕,手指上留着长年握剑的老茧。
案桌上“兵法三十六则”几个大字清清楚楚。
他为了表示自己坚定的信念,他坚决不抄写那些治国齐家的圣贤书,而只默写兵法,把脑海中所有记得的兵法,翻来覆去默上了十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