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散漫:“我要她。”
这是相遇以来,渊辞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在如云的美人与琳琅珍宝间,他独独选了她。
一个血统卑贱,甚至妄图刺杀他的战俘公主。
一直到被拉下去时,少女愤怒的斥责依然回荡在每个人耳畔。
现场死寂无声。
这处公主刺驾大戏,超出所有人的预计。而妖皇的沉思,更拉长了这漫长的折磨。
妖族大巫祝瞅了眼妖皇脸色,决定为尊上分忧。
按照陛下过往作风……
他主动出列,声音嘶哑:“尊上,大夏求和之意不诚,公然违背盟约。老臣建议,将此处所有人尽数献祭,告慰三清大神。”
所有人都惊恐起来。
这老头该杀!他怎么敢建议的?
以妖皇渊辞的乖戾性情,真干得出屠杀大国高层之事。
站在殿上的君臣,没有骨头硬的,但脑子转得快的聪明人倒是不缺。
人群中,陆之意神色变得冷硬坚决。他无声向身旁青年示意,目光透着催促之意。
方才九公主的刺杀令他略有惊慌,但很快就定下心。
他是大皇子的核心智囊,关于今晚和谈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情况,他们已事先商讨过不同应对。
在他支持下,青年一咬牙,果断出列行大礼。
“陛下容禀!”
渊辞没有看他,大巫祝皱眉呵斥道:“你是何人,也敢冒犯陛下?”
银狼冰冷幽深的金眸,徐徐转向了他。
妖皇的目光,不是谁都经受得起,随着渊辞注视日久,大皇子脊背被迫深深弯下。
冷汗大滴大滴落下。
大皇子心知自己出列的突兀,可机会难得,便是再心惊肉跳,他也得唱下去。
富贵险中求!
他不卑不亢,谈吐有礼道:“下臣是夏国皇子,齿序为一。”
“今晚之事,或许令陛下与诸位妖族豪杰心里又诸多误会。因此下臣觉得,有必要对此澄清一二。”
“清谣受清松指使,做下狂悖忤逆之事,但夏国臣民,绝对没有忤逆陛下的想法。”
文帝望着这个大儿子,最初还在纳闷大皇子如此铺垫的意图,随后陡然意识到——
皇后无子,他没有立太子。
他这孝顺的大儿子,是要送自己去死啊!
果然,大皇子谦卑道:“为做补偿,夏国愿奉文帝为陛下牧马,此后年年朝贡,量天下之物力,结与陛下欢心。”
这是他准备好的应对之一。
大皇子性情狠辣果断,为表诚意,他最开始便把加码拉到最高,不给妖族任何还价余地。因为他知道妖族传统便是质朴粗暴,如此做最容易得到好感。
至于他自己的利益,大皇子也想的很清楚。只要能登基,别说做儿皇帝,就是孙皇帝也是值得。
毕竟某些东西,宁与外贼,不给家敌。
大巫祝听得怦然心动,大皇子给的诚意,可比他爹更多。
他忍不住望向自家尊上。
果然,没有人能拒绝他开出的价格。
大皇子心中安稳下来,热切地作势起身,笑着道:“陛下,其实……”
渊辞平静道:“十一抽杀。”
大皇子愣住。
这意思是,每十人中抽杀一人么?
“您是说百姓,还是……?”
“自是殿上君臣。”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大皇子毛骨悚然。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狂喜忘形,失礼起身令渊辞不快。
可妖皇疯了么!
按这样的杀法,自己也有可能会死,那谁替他征收这些宝物?
他恳切道歉:“下臣失礼,万死难赎。但冒昧求问陛下——”
大巫祝打断他,不客气道:“皇子殿下。尊上的意思是,你的卖命钱,只值这么多。”
大皇子强调:“我可以向您献上倾国珍宝!”
金眸中露出轻嘲。
“哦。”
然后?
没了。
他不屑。
没有人能更改妖皇的决意。
不过尊上慈悲为怀,愿意给众人三日整理身后事。三日后行刑,杀完人,两国再做和谈。
至于这是恶劣还是慈悲……没人敢说。
但直至此刻,大夏君臣方才真正领会,妖皇的喜怒无常,究竟有多么令人战栗。
妖族将清谣软禁在她的寝宫里,宫中侍女宦官都被赶了出去,不许任何人与她交流。
她只能在这里等渊辞。
“胆敢刺杀尊上,真是贱人!”青面女厌恶道。
“人族是不把这种叫洞房?”纸人嘎嘎怪笑,“洞房夜,公主惨死,嘻嘻嘻嘻。”
宫外传来的阴森声响,堪称鬼哭狼嚎,清谣独自呆在空荡宫殿里,点不着烛火,只能凭借阴暗月色照明。
热血平息后,凉意侵入骨髓,渐渐的,五脏六腑都扭曲在一起,开始煎熬。
她忍不住去想渊辞过去的残忍事迹,设想自己可能遭遇的惩处。
没什么好说的。
害怕、恐惧、担忧、等死。
清谣坐在床上,盯着地面发呆。
眼下自尽肯定是做不到了,她一口勇气热血断了,再想自裁,实在没那个勇气。
恐怕得被妖皇狠狠折磨,生不如死时她才能再生出勇气。
宫殿很大,很冷。
她总是一个人。
清谣像过去无数个怕黑的夜晚那样,自己放下床帏,逃避在小世界里。
小小的世界,渐渐积蓄起温暖,能令她安心。
之后,她便盯着床帏空当发呆,直到外面传来走路的声响,方才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床帏上摇曳出对方漆黑的身影,狰狞又高大。
接着,帷幔无风自动,她看见了。
月色之下,银狼金眸幽深,每一寸毛发都仿佛泛着光芒。
——她的这方小世界,被蛮横的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