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学期,转到新学校的第三天,秦意收到了一封情书。这当然不是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书,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封。
信纸上面造作的喷了香水,卷尾没有署名,但字迹她非常熟悉。
上次见到同样的字迹,还是在开学考的数学试卷上。字迹的主人就坐在她的后排,当秦意认认真真读题做卷子的时候,这人在答题纸所有的空白下划线处都写满了同样的数字:2。
最后上交的成稿像极了一幅荒唐艺术,仿佛是要无声抗议刻板的应试教育。
更滑稽的是,这张充斥着叛逆因子的试卷最终得分竟然是72,而秦意一心向学的同桌,通过她长达两个小时不辞辛劳的严谨计算,以五花八门的答案考出了79分的好成绩,只比满篇的2高了七分。
不过满分150,这两人都没及格就是了。
时间回到开学第三天的早读课之前,秦意在她抽屉里发现了这封情书,她面不改色地读完了里面洋洋洒洒的一千字,然后将信纸原封不动地叠好,放回信封里。
五分钟之后,情书的始作俑者张携秋打着呵欠经过她座位旁,秦意出声拦下了他。她的后脊抵住椅背,手里举着那封情书,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周投下一小片阴影,不执一词地望着他。
张携秋微低下头,皱起眉,似乎完全忘记了这封情书的存在。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目光从情书上移开,倏地朝秦意笑了下,眼底的困倦完全消失,宛若春日曦光下的青竹,摇去细长叶片上的晨露。
“不讲点什么吗?”
这是张携秋对秦意说的第一句话。
“对这封声情并茂的情书,有什么看法?”
既然都这么问了,秦意也很给面子地开了口,她将信封又往前递了递:“表白信还是亲手写比较好,会显得更有诚意。”
张携秋没问文后分明没有落款,你是怎么知道是代写的,他笑了下,俯下身靠近秦意,低声道:“万一就是亲手写的呢?”
二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特别是男生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的身高,很具有压迫感,这令秦意下意识地向后仰,同他保持距离。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瞳,其中载满了盈盈笑意,还有显而易见的促狭。
“……”秦意微微停顿了半秒的时间,随即反手打开信封,将信纸抽出来,“如果是亲手写的,那我有必要提醒你,首先,七月流火,指的是夏去秋来,寒天将至,而不是七月骄阳似火,更不能用作‘我第一眼看到你,我的心七月流火。’”
“第二,我猜你应该学过很多年的书法,文中有不少异体字,譬如左子右女的好、多了一点的土。出于美观和艺术,它们确实非常具有观赏性,但要知道语文阅卷老师不会这么想,出于成绩考虑,建议你多写正体字。”
“第三,在彼此并不认识的情况下贸然写表白信,还不落款,想也知道一定会被拒绝。”
张携秋嘴边戏谑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在帮兄弟写情书逗弄新来的漂亮转校生的时候,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而秦意缓缓勾起了唇角,笑容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旁人脸上。
她再一次把情书向前递,“现在可以帮忙把这封信还给你的哪个朋友了吗?”
“……”张携秋沉默地接过信封,从他格外嫌弃的眼神中不难看出,这人也觉得上面劣质的香水味难闻。
下一秒,又听秦意问:“找你代写这么一封情书,什么酬劳?”
“一顿早饭。”张携秋在她后桌放下书包,“鸡蛋饼双份里脊,再加一杯豆浆。”
一面说着,他一面拉开了书包拉链。里面是零零散散的课本,有且仅有的一支黑色水笔别在上面,甚至没有准备笔记本。说他是来学校做什么的都行,就是不像是来学习的。
“两千字只换来价值不到十块钱的早餐,廉价劳动力。”秦意评价道,但下一秒她又话锋一转,“那我雇你帮忙写个稿子,只需要五百字,是不是就只用付鸡蛋饼一份里脊的酬劳?”
张携秋挑了下眉,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好奇地问:“你要写什么东西?”
“学习心得。”秦意说,“昨天下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给我布置的任务,还说要贴在学校布告栏里展示。”
张携秋在这所高中上了一学期课也没听说过谁写过什么学习心得,还是要全校传阅的那种,“什么学习心得?”
不等秦意回答,一直坐在张携秋旁边座位上,却从始至终被忽略的班长幽幽拿开英语单词本,开了口:“你是不是忘了,她开学考试语数外三门只扣了4分,全校第一,甩了第二名17分。”
张携秋不是忘了,他是根本就不知道。三门总分加起来刚到别人一门分数的人,怎么可能会记得全校第一叫什么名字。“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班长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架:“因为我就是那个全校第二。”
“……”这件事不光张携秋不知道,秦意也不知道,话音落下,两个人都用同样茫然的眼神看向班长,仿佛是要在他的额头上看出一个‘二’字。
班长的名字叫王楫,他指间夹着支铅笔,手背虚抵下巴,认真地说:“别管我,你们继续聊。主要是我很想抢先听听看省重点转来的学霸的学习心得。”
“可我真的没有什么学习心得。”秦意说这话的语气很真实,很苦恼。
——也很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