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的表达或有不同,但只要是人就会难过,不管是帝王还是小孩。两个人一个沉默,一个抽噎。
如意哭了一小会儿看着身边的人还是一开始那个姿势,她忍不住了,“大伯,你不是府里的人吧?”
那人不言语,过了一会“大伯,你为什么伤心啊?”
还是不言语,又过了一会“大伯,你是将军么?”
还是不言语,又过了一会“大伯,你不嫌冷么?”
还是不言语,“大...”
“你又为什么哭呢?你也不是府里的人吧?”男人终于言语了。
如意看人终于说话了,赶紧点头“嗯,我不是府里的,我是我舅舅的外甥女,我刚刚搬来没有多长时间。”
那人一听这话,看着这个话痨的小女孩,想笑又因为很长时间伤心差点没笑出来,只是嘴角拉了一下,舅舅的外甥女?都舅舅了,还不是外甥女么?
如意又接着说“因为我想我爹了,所以想哭。”
那人还是不言语。
如意也不等回应,只是自顾自的低着头,搅着手指说:“我爹今年刚刚过世了,我娘是我爹的续弦,我爹有两个儿子,但都不是我娘生的,我娘只生了三个女儿,我是二女儿,我叫如意,我娘一直想生一个儿子,但是每次都是女儿,本来我爹活着的时候还挺好的,但是我爹去世之后,我的两个哥哥就开始欺负我娘,其实我知道这也不怪他们,因为我爹一直在军中数年,无暇顾及到哥哥们的长大,他们从小都是在大伯父家长大的,所以有一些软弱,什么都听大伯父的,大伯父因为爹活着的时候没有为堂哥们谋官职,就一直有些怨怼,还以为是娘挑拨的,对我娘更是横眉冷眼,然后在我爹去世之后就把我们赶出了武家,所以我们只能来舅舅家了,可是我知道娘是不开心的,爹活着的时候,娘总是教导我们读书,现在娘却教我们裁缝绣花,我知道娘是想让我们嫁个好人家,可是去哪里嫁好人家呢?爹活着的时候我们还有点权势,人家可能还在乎我们,现在谁又能认识我们呢?姐姐定好的亲还被人家反悔了呢,很多事娘其实是无能为力的,只是真的希望我们能生活的好,但是她自己却夜里偷偷地哭,我知道那是娘也想爹了,但我不敢让娘知道我知道,娘已经很辛苦了,所以我想为娘分担一些,我知道进宫可以有权势以后我就想进宫了,我想我进宫以后,哥哥们和大伯父就不会对娘不敬了,也许会把娘接回武家也说不定。我就开始跟着教坊的舞姬学习跳舞,结果后来才知道进宫的舞乐伎都是乐籍,是不可能拥有权势的,后来我听说进宫的宫人是需要有学识的,所以就想到去弘文馆偷学,结果还是被我娘知道了,她不允许我再去,我没有办法了,只能来这里哭,大伯,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你小小年纪就有权势心了么?”
“不是啊,其实我也不知道权势有没有用,只是大伯父和哥哥们一直想要,所以我想要是我有了权势他们就会对娘、对我和姐姐妹妹好点了,投其所好么。”
男人这么一听终究是笑了一下,只是很快又开始沉默。
于是如意就问:“那么大伯你为什么伤心呢?”
男人沉默良久:“我的娘子生病了,我却因为别人的言语,不能在她身边照顾她,所以心中难过。”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么?”
“什么?”
“大禹治水啊,他三过家门而不入是不是跟大伯是一样的处境呢?”
男子思考了一下才知道了如意的意思,勉强笑了一下:“是啊,差不多,有时候你会因为自己的身份不能去做一些事情,比如我,有时候你又必须去做一些事情,比如你,我也是一个普通人啊,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过去我们听故事总是感慨故事里的伟大,现在想来他们当时又怎么可能没有无奈呢?我一直郁结于此,原来却是从古至今这样的人都会难以躲避的问题,大禹不能回家,我也不能去守着她,现在想来,她又何尝不是个普通人呢?她又何尝不想我陪在她身边呢?她十三岁就嫁于我了,早年我在军帐中不着家,全靠她在家里操持事务、孝敬家母,我数次受伤都是她日夜守在塌边照顾我,伤好了只能在她的关切中离家,这是没办法的事,我跟她都是出身武勋之家,但她也是一个期盼出征丈夫归家的普通女人,假如没有那件事的话,也许她现在就很满足了吧,就可以在家相夫教子了,就不用为了我的名声处处委屈自己了,我心疼她,却不能像以前那样陪着她了,她有苦楚我却不能代替她,又因为我知道她心中所虑就更不能做她不想看到的事,我不能让她因为失望而伤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如意低着头托着腮道:“我也不知道,大伯你说人是不是太难了,大人有大人的烦恼,小孩有小孩的烦恼,诶呀,真是太冷了,大伯你坐在雪上不冷么?。”
男人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这还不算冷了,高句丽的天那才是真的冷啊。”
如意听了好奇的问:“高句丽?大伯你还在高句丽打过战?可是我听我爹说,我们好像输了?”
男人的思绪飞的很远,“是啊,输了,不止输掉了战争,也输掉了整个国家,这是这片土地的伤痕,不过你个小孩还知道高句丽?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爹啊,我爹也是一名将军。”
“哦,你刚刚说过,你爹去世了。”
“是啊,我爹去世了,我爹活着的时候我最喜欢听他讲过去战场上的事情,我还经常跟着他到军营里去玩,我还会射箭骑马呢,只是我爹去世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才过去几个月的时间就跟过去了很久一样,生活上的变化还真是翻天覆地啊,我想我爹了。”说着拉出了自己脖子上的绳子,上面挂着一个小环,是一枚玉射。
男子一看,“那是你爹留给你的东西么?”
如意一点头,又是摇了摇头:“是,也不是,我爹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给我的礼物,让我要好好带着它,但我其实也不知道他是谁,现在我只能用它来想我爹了。”
男子没想到缘分这么奇妙,那是自己十一年前送出去的礼物居然还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也想起了自己肝胆相照的承诺,也想起了这个小女孩的名字是自己给起的,“你的名字是武照么?”
“大伯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刚来长安,也没有认识的人,您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大伯您是认识我爹么?”
“是啊,你不是说了么,你爹是一名将军,我也是一名将军,当然认识了,认识的时间比你的年龄还要大呢,如果你真的想去弘文馆读书的话,假如你舅舅不帮你,你可以跟他说后院的人同意你去,他肯定会办到的,他要帮你的话,就不用说了。”
如意没想到自己来花园哭还能有这样的意外收获,马上就点头,“那我只用说服我娘就可以了,谢谢你了大伯,我就先走了。”说完就跑了。
男子看到如意高兴的跑开,不禁想起了自己十一年前的样子,当时的自己满怀抱负,心中有锦绣山河,胸中有乾坤日月,现在却在这里愁眉不展,前怕狼后怕虎,或许最后只会前狼后虎,畏畏缩缩不是自己的方式,玉射,决断也,是需要做出选择了,就像十年前一样。
如意找到了母亲杨氏,先是认错:“娘,如意错了,我不该在没有娘同意的时候就决定自己去弘文馆偷学,就决定进宫,娘,我真的错了,但是我是真的想进宫的,如果我进宫了,大伯父他们就不会欺负娘了,娘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门,姐姐在家里也不会受委屈,妹妹在教坊也不会被嘲笑了,所以,娘你就同意女儿去吧。”
杨氏看女儿说的这情真意切,虽然知道女儿最终还是不可能进宫,但还是被女儿的言语感动的泪流满面,却又不敢告诉女儿她肯定不可能进宫的实情,到时候少不得女儿的伤心,但总好过进宫受罪,能去弘文馆学习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不用如意再去想其他不靠谱的办法了,于是装作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如意去上学的要求,算是尽力演出自己和杨师道的双簧,不管如何,如意可以正式的到弘文馆学习了。
最终,在杨师道的帮助下如意得偿所愿到弘文馆学习,这件事第一高兴的是如意,第二高兴的就是杨豫之了,一来自己有伴儿了,二来,他终于不用再担心了,之前如意偷学受的苦,他也是很难受的,现在好了,什么都不用想了,只用每天跟着如意就好了,他不知道如意是怎么办到的,就是觉得如意很神奇,虽然他一直这么认为,他最喜欢的事:如意说着,他吃着。
弘文馆是依托李世民上位前的秦王府建立的,里面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忠于皇家的武将家和高官家的子弟,所以武风盛行。(还有很多世家子弟都是在自己家的私塾读书,只是臣服于皇家,并不是忠于。)
时间到了636年春暖花开,如意到弘文馆有几个月了,这一天是骑马的教学,学府里有适合孩子们骑的小马,其实这也不用教,武将家的孩子们哪有不会骑马的,这也就成了孩子们难得的放松时间,大家都会玩马球,不管男孩女孩都会参与到其中,场上疾驰场下欢呼。只是有三个例外,如意旁边跟着嘴里嚼着东西的杨豫之,边吃还问如意小鱼干吃不吃,如意还是穿着一身男衣,坐在一边托着腮,郁闷的道:“豫之哥哥,你别吃了,我也想去玩马球啊,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让我玩呢?”
“你也不会玩啊,再说了,他们也不认识你啊。”
“可是我会骑马啊!”
“如意你居然会骑马,太了不起了。”
“什么?难道豫之哥哥骑马都不会么?”
“不会啊,我只喜欢吃东西啊,如意你知道吗?长安城好吃的东西太多了,我感觉我一天吃一种都吃不完的,如意,你吃小鱼干吗?”说着又给如意送到嘴边小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