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跟着褚遂良得到了在紫宸殿侍奉皇上的机会,但是褚遂良的事务不只是皇上的侍书,还兼任太子东宫的老师,而太子作为皇储是未来的皇上,所以太子的日常言论以及学习的课程、过程也都是需要记录的在册的,这样褚遂良就安排了如意跟着自己一起去东宫行走,如果说褚遂良是皇帝的侍书,那如意现在就相当于皇子的侍学,剩下的徐慧主要负责紫宸殿的事务。
皇帝李世民是一个好学的人,长孙皇后早年间也是手不释卷,所以对于皇子皇女们的教育很看重,这也是皇上特意为太子安排三师的原因,说是三师,实际上这只是一个统称,太子各阶段的老师不下二十名,皇帝看这么多大儒教授太子一人简直是一种浪费,于是就把所有的皇子皇女都集合起来一起学习,并且还在宗室之中选拔了一些优秀的孩子跟着学习,随着人数的增加,皇上就特许太子按照自己秦王府弘文馆旧例,把东宫的教学称作崇文馆,这也是太子对于皇帝的一种效仿,皇上看太子这么有向学之心,也特许嘉奖了太子,这样崇文馆就成为了宫中最大的教学场所。
如意来到崇文馆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台下盘坐着二三十人,台上有教授负责讲学,看起来跟弘文馆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听课的人却天差地别,都是身份尊贵的皇子皇女,自己只是皇上的一个五品才人,这里的任何一人自己都开罪不起,如意更加小心翼翼的侍奉了。
崇文馆的馆阁是太子的教学之所,后来随着人数的增加添置了很多矮桌,并且根据皇子还是皇女做了一定的分割,教授的右手侧是两列皇子的位置,左手侧是两列皇女的位置,平日里大家都这样听课,在整个馆阁中最让人瞩目的是当然是太子殿下,因为太子是未来的皇上,在这里地位最高,但论及学识最耀眼的却是另外三人,一个是跟太子平排而坐的魏王殿下李泰,另外两个是坐在皇女中的高阳公主和文成郡主,文成郡主是宗室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儿,只是册封郡主,本来按照身份是不可能坐在第一排的,但是一来文成郡主这所有人中学习最好的人,她也是宗室中选拔出来崇文馆学习的,二来最重要的是文成郡主是高阳公主的密友,而高阳公主是皇上最喜欢的女儿,所以高阳公主什么话也不说就直接把文成郡主拉到了自己的旁边,其他人更加不敢有什么不满,这就是如意看到的崇文馆,即使大家都是皇上的孩子,但也是有位置高低,身份尊卑的。
哦,其实还有一个比较特别的孩子,或者说不是一个,是两个,一个看起来刚刚弱冠的皇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他是晋王李治殿下,怀里的女孩是妹妹新城公主,长孙皇后和皇上的最后一个孩子,生于贞观八年,现在六岁,在她出生的第二年长孙皇后就去世了,一岁丧母,此后长孙皇后最小的皇子就开始照顾起最小的皇女,最小的哥哥照顾自己最小的妹妹,这样的照顾是一辈子,这样的兄妹情也一直延续到新城公主去世之后,我们后续再道。
只是有些事想法是好的,但是变化总不会跟着想法走,皇上为太子特设崇文馆的初衷是为了太子的学习,其他的皇子只是这件事的陪衬,但皇帝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群孩子的人心变化。
崇文馆设立的时候正是皇子们争强好胜的年纪,而学习这件事并不是地位决定的,大家不会因为太子的身份就变的愚笨,太子也不会因为这个身份就无师自通,学的比别人好,太子性温和仁爱,魏王才华横溢、聪敏绝伦,吴王李恪英勇果敢,都是学习的佼佼者,只是后来李恪的生母杨淑妃找自己的儿子谈过一次心,从那以后吴王就开始泯然众人矣,只剩下魏王和太子双星闪耀。
后来皇帝也特别喜欢来弘文馆对皇子们进行考较,太子经常回答问题磕磕绊绊,魏王李泰则是引经据典,博得满堂彩,皇上就特别喜欢魏王,开始是赏赐魏王东都洛阳的大宅,并安排工匠修筑了堪称“都城之盛”的魏王池和魏王堤,后来是赏赐长安城延康坊的府邸,并因此特别赦免了魏王封地雍州及长安死罪一下的罪犯,还免去了延康坊百姓的一年租税,这为魏王在百姓间赢得了莫大的名声,太子听闻此事后,沉默了好几天,作为太子老师之一的岑文本知道这几件事后也是觉得不妥,还特别因为此事上奏皇上,皇上明面上接受了岑文本的上书,并且还因此夸奖赏赐了一番,却也没有对魏王的行为有任何制止和不满,甚至还在后来的一次考较中把大名鼎鼎的“居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的大唐芙蓉园赏赐给了魏王,后来有更多的太子的老师觉得这样不合适,齐齐上书皇上,却不想被皇上狠狠地臭骂一顿,甚至直接想把武德殿赏赐给魏王。
武德殿是极为靠近东宫的宫殿,李世民上位前也一度在武德殿听政,所以武德殿有很强的的象征意义,魏征在得知此事后直接跟皇帝据理力争的吵了一架,魏征认为皇上这样的奖赏魏王,就是完全不顾及对太子殿下的影响,之前的那些赏赐只是身外之物,魏征并不太过在意,再说了,这些东西都是魏王在皇上考较上为自己赢得的,这最多算是父子间的乐趣,所以哪怕很多人都觉得这件事不合适,但魏征虽不认同,却也不会强加反对,但是如果是赏赐武德殿就完全不认同了,所以哪怕是吵架魏征也要说。
皇帝知道了魏征反对这件事也是很恼火,他以为魏征跟其他人一样,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也是气冲冲的对魏征喊道:“所以魏爱卿也是觉得朕对青雀好一些是不应该的吗?”
魏征道:“如果皇上只是寻常人家的父亲,那怎么对自家的孩子都是没有错的,但是作为皇上,您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让人浮想联翩的,您可以给魏王殿下一些无伤大雅的赏赐,但是有一些赏赐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越界的,武德殿距离太子殿下的东宫这么近,还是您曾经处理政事的地方,把武德殿赏赐给魏王殿下,您让太子殿下如何自处?”
“魏爱卿这是何意?你是想挑拨朕跟太子的关系还是想挑拨太子跟魏王的关系?你就是这么做太子的老师的吗?”
“是臣在挑拨还是陛下当局者迷,您只是以为臣作为太子殿下的老师所以袒护太子,但是您这样偏爱魏王殿下,您觉得太子殿下心中会舒服吗?他会认为您是钟爱于魏王的聪明而看不上自己的平庸,他会觉得自己不管怎样努力都得不到皇上的欢心,因为太子殿下在学识上面的确比不过魏王殿下,再加上太子殿下先天身体有缺(太子天生脚步有残疾),所以太子殿下的自卑是我等都能看得见的,我们作为太子的老师或许有私心,但是也最能体会到太子殿下的所思所想,您再把武德殿赏赐给魏王,这是想让太子殿下在惶恐中度日吗?皇上,您要三思啊!”
“什么意思?你是说太子以为朕想让青雀继他的位?”
“这不是太子殿下以为,是很多人以为,臣说了,陛下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让人浮想联翩的,当然包括太子殿下。”稍微停顿一下接着说:“也包括魏王殿下。”
“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说完皇上就跌坐在座位上。
“陛下您是当局者迷,您觉得太子为什么不会这么想?”
“朕的确很喜欢青雀这孩子,朕给他那些东西就是想告诉那孩子,朕可以给他很多东西,但唯独不可能给他太子的位置,优秀的孩子应该得到奖赏,朕这是弥补他,所以他就不能抢太子的东西了。”
魏征这时才明白皇帝的用意,原来如此又何其天真,皇上把魏王看作了曾经的自己,当年那个优秀却被李渊忽视的秦王,皇上也只是个普通的父亲啊,玄武门之变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还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所以他才会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不知道该怎么做,皇上以为自己可以给魏王除皇位以外的所有东西,这就是在弥补魏王,这也不只是魏王啊,这也是皇上在弥补当年的自己啊,李渊可以不给皇位的,皇上也不会去抢,但现实呢?当年隐太子对秦王畏之如虎,千方百计地想要置秦王于死地,这么想来隐太子还真是自找的啊,只是,还是那句话,何其天真啊,不论皇上在战场上如何睿智,在朝堂上如何圣明,但他还是普通人,普通的父亲,唉,想到这里,魏征再也没有争吵的心了。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魏王会这么想吗?太子会这么想吗?”
“我以为...”皇帝只说了这三个字就明白了,“我以为”三个字的由来,那还是几年前他跟魏征讨论炀帝时得出的结论,只是说了这三个字皇帝就明白魏征的意思了,也马上清醒过来,是啊,这只是他自己以为,太子会这么想吗?魏王会这么想吗?皇上以为自己能给太子最好的就是太子之位,但太子却在位置上惶恐,皇上以为自己能给魏王最好的就是除太子之位外的所有,魏王却可能以为所有包括了太子之位,自己以为父慈子孝太子和魏王可以这样相安无事,但结果恐怕只会恰恰相反,自己以为一直在教育太子为君之道,但更可能是火上浇油。他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但也是一个伟大的帝王,他知道自己错了以后自然会马上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朕的确是对于魏王过于宠溺,因私而忘公了,有劳魏爱卿在太子哪里多多教导了,魏王最近不是在编撰《括地志》吗?就不用让他继续崇文馆学习了,编书去吧。”
魏征赶紧答应,只是在心中叹气,太子魏王已有嫌隙,再加上皇位之前这哪是能教导的事情,只是希望不要再发生玄武门之变这样的事端,大唐能有今天的兴盛来之不易,不能再自毁长城了,好在这次的风波过去了。
皇上以为自己把魏王和太子分开就可以调和他们之间的矛盾,但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冲突暂时被掩盖起来,但裂痕却越来越大。如意作为负责记录太子言行的起居馆侍学,每天注视着这些皇子皇女们,作为一个局外人她可以看到很多东西,因为身残自卑的太子,看似平和,眼中却总是有一团火,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仁爱。
太子看着父皇偏爱弟弟,开始心中难免嫉妒、失落,到后来看见皇上赏赐魏王宅子,太子就要自己盖个房子,也许开始只是在跟皇帝赌气,但太子的老师于志宁、孔颖达,在皇帝偏爱魏王也曾上书劝谏皇帝没什么用后,看见太子赌气修建宅子就反过来劝谏太子,不要太过于奢华,太子的简朴有先皇后的遗风,在百姓心中也有这样的名声,这也是皇上看重的地方,希望太子切不可为了赌气损伤太子的形象,但太子听到这些话以为这是皇上教唆老师们来指责自己,更加认为皇上溺爱魏王,却又怪罪自己,这样太子的心态越来越失衡,再加上有人刻意的挑拨,太子的老师们心中更加急迫“谏诤逾切”,太子则是更加讨厌这些披着皇上外衣的老师“承乾不能纳”,甚至后来太子厌学不上,在宫中和宦官玩乐,皇帝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把魏王放在外面希望以此让太子浪子回头,这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就算是皇帝对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办法。
崇文馆的风气变化看到的不只是如意一人,吴王李恪也看到了太子的变化,他想起了娘亲杨淑妃的教导,作为杨氏是不可能支持他争夺皇位的,并且皇上和长孙无忌也是不会允许的,倒不如安安稳稳的生活,李恪心中虽然有怨气,但明白杨淑妃的意思,也看见皇上为了太子把最喜爱的魏王安排了出去,他也不想留在崇文馆招惹是非,就请告皇上说是崇文馆的学问都是太子的学问,自己不甚理解,所以希望尽早回到封地掌握管理,皇上也没有阻挡,就准了吴王李恪的请求。
这样崇文馆里面有地位的皇子就只有太子和齐王李佑,齐王李佑就是一直挑唆太子和魏王的人,李佑的生母是阴德妃,仗着自己母亲的地位李佑没少为非作歹,结交宵小,之前因为魏王和吴王都在崇文馆,李佑文不如李泰,武不如李恪,没有什么说话的位置,但他也有自己的优点,奸诈阴险善于挑拨,太子和魏王之间的是非李佑没少参与,每次李佑得到什么关于魏王的消息都会告诉太子,什么皇上的赏赐,什么魏王又在百姓间赢得了什么名声,什么作为太子就是未来的皇上,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天下都是太子的,太子每天在这样的甜言蜜语下就把李佑当成了最好的兄弟,这样李佑更加在肆无忌惮。
这天崇文馆本来正在正常授课,但是突然跑进来一个监人,在老师和太子身边耳语几句,两人就跟着一起离开了,剩下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开始自顾自的玩乐,如意没有听到召唤也就留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动,李佑和其他皇子玩乐片刻,感觉没什么意思就看到了坐在那里写字的如意,如意面貌清丽,李佑看到了坏笑一阵,带着自己的跟班就走了过去蹲在桌子前面道:“呦,小妹妹你的字写得不错啊,你是哪家的奴婢?”
如意赶紧道:“齐王殿下,宫婢是起居馆的记注(起居郎的下属官),在这里负责记录太子殿下的日常。”
“哦,这样啊,那这里面有没有关于我的记录呢?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