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神经工程学是近两年才兴起的交叉学科,本身就很不成熟,神经假体更是如此。
至于所谓“人造神经系统”,太前沿了,太高端了,也太困难了。实在是一个极其自大、极其好高骛远的说法。
楼清焰说:“戴教授,诸位,先别忙着笑,我们先看看这份论文的内容。”
他说着,从牛皮纸袋里抽出好几份论文,分发下去。鉴于论文是厚厚一本,一时半会儿肯定看不完,他早就把内容整理到了ppt上。
之后的一刻钟,会议室里只有楼清焰讲解ppt的声音,其余的人从诧异到震惊到瞠目结舌,全体陷入沉默。
ppt讲完,这沉默依然凝滞着,久久不去。
楼清焰讲得口干舌燥,发现桌上连瓶水都没有,于是滑开椅子,去饮水机边找了个纸杯接水。
“吱溜”,“擦擦”,“咕嘟咕嘟咕嘟”,……
室内只有他滑椅子、拆纸杯、接水的声音。
“咕咚咚,哈。”
等他一大杯水喝完,戴教授才终于开口。
“不知,这篇文章的作者是……”
“封面上写着呀,教授,您糊涂啦。”
戴教授苦笑一声,“我这,我是,听呆了……许佳辉?!竟是她的论文!”
其余人也都一愣,纷纷翻到论文封面。
“原来是这位老师,怪不得这么惊世骇俗,呃,这么有建设性。”
“是不是三十八岁就评上院士的那位老师?听说她刚评上院士就,英年早逝了。这是她没发表过的论文?这万一要是发表了……可真是……”
“没想到许老师对神经工程也这么有研究,这个想法也太天才了。”
戴教授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沓厚厚的纸,“小楼总,我问个问题别介意。这篇论文,怎么会在你这儿?”
后者一摊手,反而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知道元辉集团为什么叫元辉集团吗?”
“啊?”
“楼大元的元,许佳辉的辉。许佳辉女士,是我的母亲。”
“什么!”大家都惊了,“许老师居然有家庭?丈夫还是楼大元?从来没听说过!”
楼清焰端着水杯走回来,脱掉外套搭在椅背上。他穿着浅灰色的毛呢大衣,里面配了件很宽松的酒红色针织衫,一脱衣服,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深红的衣服衬着苍白的脸,又高又瘦的身材,好像从电视里走下来的男明星。
“我父亲和我母亲常年分居,没对外公布过,你们不知道很正常。论文是我母亲一个人独立完成的,没发表过。她认为这篇文章还很不完善,希望等以后有条件了,立项研究,完善之后再发表。”
戴教授道:“这倒可以理解。你的意思是……”
“教授,知道我父亲的事吧。”楼清焰说。
“听说了一点,我很惋惜。”
“大年初一,车祸,四肢瘫痪,大范围神经肌肉坏死,这就是情况。他现在很不好,从健康状况到心理状况,如果还存在一个救他的可能,那只有神经假体技术。”
戴教授惊讶道:“你是说……难道你真的打算启用这篇论文,立项研究,为了父亲的身体?”
“是的。”
“可是,你也知道这研究是不切实际的,论文只是论文而已。我承认这篇论文提出了一些建设性观点,有许多令人大开眼界的地方,但是……这么说吧,你知道进行这么一个项目,要投入多少钱,要花费多少时间吗?”
楼清焰反问:“钱,我缺吗?”
众人:“……”
“至于时间,能在我父亲有生之年看到成果就行,难道这也做不到吗?”
楼清焰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止要买研究院,还要让戴教授的项目组给他干活儿。
戴康时仍是犹豫,“国内这么多神经工程实验室,你为什么不去接触一个已经在研的神经假体项目?”
楼清焰道:“教授,我的目的不是投资项目,而是促成技术。不管哪一个神经假体项目取得成功,我都会很高兴,但那么多项目里面,没有我母亲的。现在我把她的加上,这个领域从此多了一种可能,是不是也多了一分成功的希望呢?”
“可是,神经工程是一个交叉领域,我的项目组是专研医学的,在计算机方面……”
“医学人才都有了,计算机人才还会缺吗。”
“我,我还需要考虑考虑。”
楼清焰笑笑,“您考虑着,我不急。要不我们还是来聊聊梦想吧。”
“……”你让我考虑,那你倒是安静点,“成年人聊什么梦想。”
“成年人为什么不能聊梦想?据我所知,戴教授您,也算一个有梦想的人吧,嗯,您觉得呢?”
“……”
楼清焰站起来,踱着步子慢慢走到戴教授身后。
“妙峰山生物医学研究院,虽然是个私企性质的研究院,行事作风却和私企完全不一样。你们研究过真正具有变现价值的课题吗?对外拉过合作吗?恐怕你们连自己每年的财报都不清楚吧。”
“……”闭嘴!
“您觉得人造神经项目不切实际,可我怎么觉得,妙峰山研究院的意识场项目更不切实际?戴教授,我拜读过您的意识场论,要我说,您不仅是生物学家和医学家,还是当世伟大的物理学家。物理学与生物学的精妙被您凝聚在一个理论中,说实话,我很叹服。但可惜,以现有的实验室水平,根本不足以支撑意识场论的研究。”
戴康时霍地站了起来。
“原来小楼总也是意识场论的反对者,既然这么不屑我的观点,何必找我合作?”
“教授误会了,我不是反对意识场论,只是单纯觉得现有条件证明不了它。甚至对您自己来说,要证明这个理论,学术储备还远远不够。”
戴康时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太过直白,对方说的话倒是事实。
“小楼总,你要不要考虑出一本书,书名就叫《怎样把天聊死》。”
“过奖过奖。”楼清焰非常谦虚,“您看,您这样考虑我们的项目:研究神经假体,势必要研究神经元活动、大脑构造、人脑指令的机制。你需要思考一系列的问题,如何实现人脑指挥神经?怎样把人造神经与中枢神经连接起来?项目进行到后期,甚至需要重绘脑神经图谱,更别说,脑电波的解读和编译。”
“你说什么,脑电波的解读和编译?”
“当然。我不希望项目最终成果是个植入大脑的假体,我们做的又不是侵入式脑机接口。别人没有精准解读脑电波的技术,才要费心思钻进大脑里观察神经元活动,坦白告诉你,我有。”
“教授,你这样想——研究意识场,就必须研究脑电波;研究脑电波,就必须研究神经信号,进而必须研究神经系统。而一切对神经系统的研究,又怎么比得过直接造一个?”
“你别说了。”戴教授抹把脸,“这就签合同吧。”
“您瞧,我们一开始就应该先谈梦想。”
戴康时提出的意识场论,被很多人批作“荒谬”,但他本人一直不死心地钻研。
由于在学校成立的课题迟迟出不了成果,不想耽误学生的学习,他就把项目组搬到了妙峰山,成立妙峰山生物医学研究院,同时成立了疗养院,为学术研究保驾护航。
多年的不懈钻研,给他带来的是越来越深的绝望。他终于承认:意识场论的提出,如果不是太过超前,就只能是太过荒谬。正如楼清焰所说:以现有实验室水平,不足以支撑意识场的研究。
所以,他才会产生卖掉研究院的想法。
但梦想终究是梦想,它就在那里,始终都在,是一个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火星,轻轻一吹,立刻烧遍胸膛。
楼清焰早就把合同拟好了。
两份合同,一份是收购,一份是雇佣。
戴康时特意叫来了法律顾问,确认合同没有问题,便动笔签下名字。
合同传到楼清焰手里,他正打算签字,突然被一声惊呼阻止。
“等等!”
一名白大褂捧着手机,不敢置信地拍着桌子。
“等等等等,小楼总,你先别签,你先看微博!”
楼清焰一顿,放下笔,拿起手机,屏幕感应到颠簸自动亮起。
连微博都不必打开,推送的消息已经显示在通知栏里。
“楼大元遗嘱曝光,楼清焰分毫未得,元辉将交班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