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韶是真的不太长记性。以至于重获自由才第一天,就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平日出门总有人跟着。
天空飘起小雨,他撑着油纸伞慢悠悠地散步。表面上波澜不惊,步子迈得不慌不忙,其实心里知道,自己已经迷失在这片茶林里许久了。
说来惭愧。
季韶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小时候走丢的经历,终于妥协地放慢了妄图在不断兜圈子中找到出路的脚步。
平时出门都是有司机和助理一起的,他只需要知道目的地就可以。极少数需要自己开车的时候也是依靠导航,现代科技精确又便利,指哪儿开哪儿就很ok,认路这种事压根不用操心。
如今距离他仅有的一次走失已经过去很多年,久到他都已经快忘了,自己其实是个毫无方向感的路痴。
这次来茶庄打定主意要好好放松,修身养性,他没打算跟任何人联系,手机关机放在房间里,撑了把伞就出来乱走,连药都没带。
方向感是个谜。季韶自己也搞不明白,明明也没有走出多远。这么大点儿地方,怎么就转不回去了呢?
希望等到午饭的时候,茶庄里能有人发现他需要一些回程的支援。
虽然有点丢脸,但他着实是饿了。
一大早被吵醒,他胃口不大好,本来也没怎么认真吃东西。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饥饿感让人意志薄弱,眼前的光影晃晃悠悠的,像是快要出现幻觉了。
又两分钟过去。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季韶终于意识到,这天旋地转的感觉恐怕不是饿出来的。
于是当下最糟糕的事,突然从忘带手机变成了忘带药。
目光所及之处,路边枝叶繁茂的那棵大树底下有块平滑的石板,看起来像是茶农们休息的地方。他缓缓地挪了过去,背靠大树蜷在石板上休息。
纸伞遮在头顶,慢慢歪斜,最后滚了出去,翻倒在一边。
季韶看了一眼。只是手指颤抖得厉害,动一动都很勉强,只能放弃捡回来的打算。
跟往常药瘾犯了的感觉不一样。他的身体并没有被强烈的疼痛折磨,只是脱力感十分严重。肩颈处酸麻发胀,身体里翻涌着灼烧般躁动的热意。
他硬扛了一会儿,身体内令人不适的燥热难耐却完全没有要消退的样子。意识摇摇欲坠时,心里终于涌出不详的猜测。
这好像……是发情期会有的迹象。
许松延已经警告过他。长期服用B&R并不会让他的发情期消失,只是一直强行压制,停药后短时间内就会恢复。且因为被压抑了太多年,他发情期的情形会变得无法预测。
只是这“短时间”也太短了点吧?
明明他昨天才开始停药!
季韶分化以来从没经历过发情期,也没有观看别人发情的爱好和空闲,并不知道一般的Omega发情时是会什么情形。只觉得自己这样忍着要命的难受,还不如疼痛来得直接爽快。
这种时候,一个Alpha强力的标记就能解决问题。但暂且不提他愿不愿意,这地方安静又偏僻,显然只有他一个会喘气儿的。
恍惚间他想到,似乎确实有传闻说Omega在发情期时因为没有及时被标记而直接导致死亡的。只是因为Omega数量稀少向来不愁追捧,所以这样的惨案数量很小。
看来今天他要为这样的数据添砖加瓦了。
八年都扛过来了,最后居然要死在这?
脑子里乱七八糟。季韶闭上眼,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的理智在一点点崩解,尝试着挪动时才发现已经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后颈处腺体生长的地方已经胀得发痛,他的心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空虚,满脑子都只想着一件事——
希望有谁能用力拥抱他,狠狠地刺穿那里将虚无感取而代之,用信息素填满他的身体。
不知过去多久。好像就在下一秒,雨突然停了。
他勉强睁开眼睛。视线已经十分模糊,只能隐约看出纸伞的轮廓笼罩在他头顶,伞边有金灿灿的光。
像是一轮小太阳。
还有撑伞的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只能听到耳边传来模糊不清的话语声。
季韶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却从这个人身上闻到B&R的味道。
那种让他上瘾的药物里才有的,清凉的薄荷味。
他已经无法思考这是为什么,也再无法勉力支撑。仅有的防备都在这熟悉的味道靠近时松懈下来,信息素轰然而散。
浓郁的茶香骤然钻入鼻尖,扰乱了心智。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令人沉溺。
眼前的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竟然往后退了一步。
“别……”生怕他要离开,季韶艰难地伸出手去,嗓子哑得致命,“给……给我……”
他的手被人握住了。
然后像渴望许久的那样,被狠狠地抱入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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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晨九点半,纪寒景坐在人满为患的教室里干着急。
上课铃准时响起,他身边特意留出的座位却依旧空着。手机上的消息也无人回复。正打算偷偷在拨个电话时,终于看到江廖音不紧不慢地从正门进来。
讲台上教授瞥了他一眼。他还镇定自若地打了个招呼,“早啊老师。”
“不早了。”
似乎是对他迟到的行径已经习以为常,教授无奈道,“赶快去坐下,别耽误同学们上课。”
“这就去。”
纪寒景占的座位就在前排边上,一眼就看见了。他在全班的注目下走过去落座,耳边飘来一句抱怨。
“你怎么才来啊迟到十分钟以上就给记缺勤了!”
江廖音低头看了看时间,“这不是才迟到了八分钟么。”
“……”
纪寒景叹了口气,“教授他老人家刚刚点名的时候还问你了。我说你就在路上,还给你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