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艰难地摇摇晃晃爬起来,又贴近了他两步,抽噎着问:“难道我遭受的一切,在大师眼里都是假的吗?”
昙鸢一时哑口无言。
远处陡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与犬吠声。
小女孩惊恐地尖叫起来:“他们来了,大师求求你,救救我……啊!”
昙鸢双眉紧蹙着,僵直着没有回首。
“好啊你,还敢逃,”追上来的奴役一把拽住小女孩,“来人,把她抓回去服侍老爷养的藏獒!”
小女孩更加惊恐,尖叫着抓住昙鸢的衣角。
几个奴役骂骂咧咧:“哪来的臭和尚,敢多管闲事,就砍了你的脑袋当夜壶,臭丫头,放手!”
“好痛,”小女孩被狗咬了一口,浑身颤抖,惨叫不止,“您为何不救我……出家人不是以慈悲为怀吗……啊,好痛,大师!”
稚嫩的嗓音一声声划破耳膜。
昙鸢的呼吸一颤,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不忍。
他回身振袖,瞬间击飞了那些奴役与恶犬。
小女孩倒在水泊中,气息微弱地蜷缩着,见他终于回了头,露出个向往的微笑:“大师……您还是回头,咳、看我了……”
昙鸢身形一僵,攥紧了手。
他一出手,破绽显露,身上原本牢不可破的金光黯下来,眼神却依旧清澈平和,淡淡道:“惑妖,现身吧。”
小女孩恍若未闻,泪流满面地拽着他的衣角:“大师,您看我了,那佛祖会度我吗?”
雨水浇注而下,将她身上的伤口洗得血淋漓的,那张俏生生的脸孔苍白得可怕。
和真人一般无二。
昙鸢握着法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惑妖,你在耍什么把戏?”
“大师,”小女孩没听清他说的话,眼神空洞洞的,“我给您唱曲儿……你能不能、能不能带我回去看看爷爷……”
昙鸢的嘴唇动了动。
他垂首望着浑身上下都狼藉一片的小女孩,指尖倏地颤了颤,默然将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小女孩吃力地笑笑,愧疚道:“大师的袍子被我弄脏了。”
难道她不是惑妖?
可她……也非真人。
纵然知道对一介幻影怀有恻隐之心愚昧,可昙鸢终是无法容忍一桩惨剧发生在自己眼前,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突然有些茫然。
早知会如此,他为何不早点出手?
……倘若面对此情此景的是谢酩,恐怕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挥剑斩杀这一切幻象吧。
昙鸢苦笑。
正有些恍惚,眼前忽然残影一现。
小女孩的咽喉被无情穿透,温热的鲜血飞溅而出。
昙鸢瞳孔一缩。
眼前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浑身裹在一团黑雾之中,抖去武器上的血珠,迎着昙鸢的眼,轻慢地笑:“你已经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恶事发生,见她被骂被辱被欺,也无动于衷,现在又在这里当什么假圣人?早些送她解脱不好吗。”
小女孩的血染红了昙鸢的衣袖,她还有一息尚存,嘴唇蠕动着,神色空茫。
她在说:大师,我好冷。
昙鸢如遭重击,心口冷冷一跳,怔怔望着她。
正在此时,耳边陡然传来声熟悉的怒斥:“发什么呆!”
楚照流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把拉起昙鸢,一退三丈。
前方谢酩白衣如雪,鸣泓剑出鞘,当的一声,惊天动地一声响,谢酩挡住了那人一击,腕下使力,剑身斩破雨幕,反击而去。
藏在黑雾中的人脚下地砖寸寸碎裂,骨头都出现了咯吱脆响声,吃力地接着这一剑。
谢酩巍然不动,鸣泓剑下压劈去,势如破竹斩去,对方闷哼一声,不敢再直面锋芒,翻身飞速后撤。
是在城外袭击楚照流的人。
谢酩眸色冰冷,怎可能再放过他,刹那间千万雨滴化作利剑,直冲而去。
若是此地是现世,那人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可惜这里是惑妖的幻境,她可以掌握这里的一切。
裹在黑雾中的人最后看了一眼昙鸢,消失在暗处。
谢酩皱皱眉,收剑回鞘,转身回到楚照流与昙鸢身边。
昙鸢内心动摇,再次受创,轻咳一声,唇角溢出了丝丝血迹。
楚照流久病成医,飞快给昙鸢喂了药,顺了顺他的背:“都和你说了,这一切都是假的,何苦来哉呢。”
昙鸢眼底还有几丝残存的茫然:“可是贫僧所见,都是真实发生的。”
谢酩居高临下望着他,冷淡道:“愚蠢。”
昙鸢沉默一瞬,却没有反驳,点了点头:“贫僧的确愚不可及。”
“先寻个地方坐下打个坐,”楚照流慈祥地摸摸昙鸢的光头,“我和谢酩给你护法。”
昙鸢满腔心绪顿时变了味,百味杂陈道:“……能不能不要摸贫僧脑袋。”
三人重新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坐下,给昙鸢护法。
楚照流琢磨了会儿,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扭头望向谢酩,却发现谢酩也似想到了什么,正转过头来,恰巧与他对上。
楚照流:“……”
这是第几次了。
谢酩嘴唇微动,传音给他:“你先说。”
楚照流也不客气:“谢宗主,我觉得有些奇怪,你觉不觉得,惑妖是不是有些太针对昙鸢了?”
简直就像预先知道昙鸢会怎么做、有什么反应一样。
纵然惑妖善识人心,以昙鸢的道行,也不该被这样针对。
谢酩点头:“确实。”
“该你说了,”楚照流往谢酩身边凑了凑,和他排排坐着,“你刚刚想说什么?”
他望过来的眼神清凌凌的,迎着这双眼睛,谢酩的话突然就说不出了。
他安静地抚了抚剑身,薄唇微动,面不改色:“忘了。”
楚照流:“……”
你这敷衍也太过敷衍了吧!
他撸起袖子,正想给谢酩一点颜色看看,外头天色一亮,热烈的敲锣打鼓声乍然响起。
庆典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