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森森地回荡在大殿中,尾音沉且冷,换了常人,早就被其中蕴含的冰冷杀意吓得腿软了,楚照流却非常不合时宜地又想笑了。
谢酩属实是恼羞成怒了。
能让谢酩动真怒,惑妖再死一次不亏。
惑妖就没楚照流那么悠哉了。
感受到谢酩身上萦绕的磅礴灵力,压力骤至,他勃然色变:“怎么可能!药效明明……”
谢酩不言不语,长剑一横,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干净利落地一招取向惑妖心口。
惑妖不敢直面鸣泓剑锋芒,连连避退。
到底是妖王,三两招解决不了,楚照流看了会儿热闹,移步走到倒地不起的昙鸢身边,伸手扶起他。
昙鸢眉尖紧锁着,睫毛也染了点金色般,细碎颤抖着紧闭,怀中护着神兽蛋,唇角流下了道浅浅血痕。
“你准备如何做呢?”
楚照流叹了口气,眼尾扫了眼被破坏的阵法,从怀里掏出个素净的白玉瓶,倒出枚丹药,塞进昙鸢口中。
没了神兽蛋的联合压制,他能感受到,那股怨气蹿得愈发厉害了。
周遭窸窸窣窣声不止,万鬼窥伺,哭嚎声越来越近了。
楚照流的眼皮跳了跳,回身催促:“谢三,你好慢!”
再拖个一时片刻,恐怕这城中千万恶鬼就要聚集到这边来了。
万鬼齐哭的怨念,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暴动起来,他和谢酩都会被吞噬得骨头都不剩。
“嘭”一声,前方不远处砸落一道身影,尘灰散去,惑妖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秋水般的鸣泓剑近在咫尺,抵在他的额心。
再往前几寸,就是他苦心凝练的妖丹,妖丹一碎,他就会重归枯骨。
谢酩的手稳稳持着剑,目光却没留给惑妖一分,尽数落到楚照流身上,语气冷冷淡淡的:“你倒是好清闲。”
楚照流灵力还没恢复,为免惑妖再耍什么幺蛾子,没上前凑热闹,笑眯眯地摇摇扇子:“合理分工,知道您老不爱开口,我来问。”
说着,他低下头,和善地看向惑妖:“都是老朋友了,就开门见山吧。助你复活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惑妖闭口不语。
“或者再稍微详细点,”楚照流耐心地补充,“身量几何,面貌脾性,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听到他不紧不慢的嗓音,惑妖转动眼珠,或许是换成了男相,气质也有了变化,阴恻恻地望向他:“装模作样,现在最缺时间的是你们吧,想从本尊这里得到答案?做梦。”
楚照流挑眉:“我倒没料到,阁下还有这种宁死不屈的骨气?”
惑妖语气轻蔑:“夏虫不可语冰,尔等渺小凡俗,本尊就算现在再死一次,也终有再见天日之日,届时你们怕都成了一捧骨灰,哈哈哈……”
谢酩的剑忽然往前抵了一寸,锋锐冰寒的剑身切割豆腐一般,毫无阻碍地递进惑妖的额头,霎时血流如注。
他总算将视线往下瞥了点,唇畔冰冷地勾起:“猜猜看,你沉睡了一百多年,现在的我,能不能让你彻底湮灭。”
惑妖的瞳孔骤然一缩。
虽然是敌人,但惑妖是最了解谢酩的敌人。
他很清楚,谢酩不是骄妄之人,一旦开口说能就到,就是能做到。
楚照流适时地继续补充问题:“你与他做了什么交易?”
长剑又往下抵了一寸。
“半个多月前,你在那人的指使下又做了什么?”
两人配合默契,那柄剑已经抵在了妖丹边缘,冰寒刺骨的威胁近在咫尺,换作其他妖恐怕早就崩溃。
只要剑尖再往前轻轻一蹭,世界又会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
或许还会是永久的黑暗。
再临死亡的滋味近在咫尺,惑妖的脸色愈发难看,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开了口:“我先回答一个问题,把你这该死的剑收回去!”
出乎意料的,谢酩点了下头:“好。”
惑妖愣了一下,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的脸,先捡了最简单的回答:“半月前,你们俩人被诱至夙阳时,我也才苏醒不久,被那人控制着布置了一个幻境,具体是什么……”
他脸色古怪了一分,呸了声:“你们俩自己不清楚?呵,狗男男。”
楚照流头一次脑子跟不上,深切地感受到了茫然。
这什么跟什么,他和谢酩怎么就狗男男了?
但是谢酩一副什么都听懂了的样子,现在也没时间逼问详情,好胜心战胜好奇心,楚照流咽下了追问的话。
谢酩的剑纹丝不动,惑妖却眼毒地发现他的睫羽颤了一下。
他诡异地盯着谢酩,嘴角忽地牵出带有几分魅意的笑,眼中紫光流转:“我猜,你被种下了心魔吧?”
楚照流倏地望过去。
谢酩垂下长睫,眼神如终年不化的寒冰:“你觉得呢?”
惑妖的脸色僵了僵。
就算他的幻境再真实,以谢酩如今的心境,也不能保证真就能撼动他分毫。
楚照流也松了口气。
开什么玩笑,谢酩怎么可能被种入心魔?
惑妖咽下不甘,冷冷道:“总之,那场幻境不是本尊主导的,有什么后遗症我也不知道。本尊答了,把你的剑拿开。”
谢酩非常诚信,手腕微微一动。
不多不少,抽出了一寸。
“继续。”
惑妖愤怒大叫:“卑鄙无耻的人族!”
聚集到地宫附近的恶鬼越来越多了。
甚至连地面都开始结起了寒霜,空气中浮动着冰冷驳杂的怨念,纷杂的视线集中在楚照流身后的昙鸢身上。
楚照流没有理会,依旧谈笑自若,仿佛并不着急:“指使你的那人,是不是身着黑袍、戴着斗笠?”
“区区人类,也能指使本尊?”惑妖冷冷道,“若非为了拿下佛骨,本尊怎可能屈尊与他联手,就凭他敢控制本尊,就罪该万死了!”
惑妖的反应印证了猜测,听到后面,他的眉心却跳了跳:“佛骨?你们一开始就算准了昙鸢会来?”
感受到眉间充满威胁的剑又撤了半寸,惑妖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那柄剑再抽出去点,他就有翻盘的机会了。
惑妖:“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进不来这座鬼城,需要佛骨净化此地。哼,若没有佛骨助你们进来,你们连见一面本尊都难!”
见楚照流锁眉不语,惑妖的眼珠子无声转了转,瞥了眼昏迷不醒的昙鸢,脸上突然多了分诡异的恶意微笑:“你似乎很关照这个秃驴,不如这样,我告诉你一个关于他的重要消息,你让谢酩放了我,如何?”
楚照流有点好笑:“你在想什么,谢宗主放不放,又不听我的。”
谢酩看他一眼,冷不丁接声:“说吧。”
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楚照流不可避免地一怔。
惑妖便幽幽开了口:“东夏国突然出现的修士国师,就是你们问的那人。”
“屠东夏国都的人,也是他。”顿了顿,惑妖语出惊人,“那秃驴只是杀了东夏国的几个皇族罢了,这满城的人其实是他扮做秃驴杀的,但你们人族啊,就是那么容易被虚假的事物迷了眼,哈哈哈,现在那秃驴还以为这城是他屠的呢!就他?”
这一番话中蕴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楚照流脸色微变。
更为强盛的西雪国被东夏国所灭本来就疑点重重,此前由于信息缺失,他和谢酩一直以为,介入西雪国与东夏国争斗的修士就是殷和光。
没想到还有那个神秘人。
莫非他当年指使妖族攻击流明宗,也是为了找什么东西?
也幸而,昙鸢没有真正犯下滔天罪行。
楚照流与谢酩对望一眼,张了张嘴,还待再开口,耳边陡然传来道风声。
因为距离极近,他对身后人也并无防备,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见到谢酩那张万年古井无波的脸上刹那间窜过一丝恐慌夹杂愤怒的杀意。
下一瞬,鸣泓剑被投掷而来!
“当”的一声,身后的一击被化解,楚照流也终于有了反应时间,飞身而退,震愕地回过头。
身后的昙鸢轻轻“咦”了声,不知何时变了副神情,分明是一张脸,却让人觉得样貌迥异,他手中握着佛杵,攻击的动作还没完全收回,但并无杀意,似乎只是想将楚照流打晕。
殷和光醒来了。
他被鸣泓剑逼得倒退几丈,不屑地嗤了声:“他那人伪善又婆妈,就算知道这一城的罪孽与他无关,也会出手,我可不想莫名其妙被抽骨,先行一步。”
谢酩眼中杀意不减,眨眼出现在他身前,握住飞起的鸣泓剑,毫不留情地一剑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