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将宗在知府那边吃过饭,实在受不了他不想笑硬要笑的苦瓜表情,起身告辞。
终于要送走这尊佛,知府硬撑着一口气将他送上了马车。
马车出了前街,拐弯不见了踪影,知府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骤然一放松,眼泪“啪嗒”掉出来两颗,未经面颊直接砸到的脚面上。
知府看着靴子上深深的水渍印记,又想到这是一双新靴子,而自己又没有老婆给做新鞋,不禁悲从中来。
再一想到辛苦攒了十几年的老婆本就要飞走了,虽然这里头大部分是别人明里暗里送的礼。但是,最重要的是……老婆还没个踪影。
这人的思绪一秒走偏,再也拽不回来。越想那没影的老婆,心中越加哀泣伤感。
他蹲下身擦自己的鞋,越擦越难受,越想越难过,索性趴在手臂上伤心的哭了起来。
罪魁祸首韩将宗根本不知道自己把一个年过而立的糙汉子给惹哭了,心情极好的坐在车中,兴起之时还要哼一哼小曲儿,偶尔撩开窗边小纱帘看一眼外头繁华景象。
马车轧过青石街,不时轻轻摇晃,若是再碰上地上有些小石子和坑洼处,颠簸感更加明显。
韩将宗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论马车还是骆家的好,不仅宽敞,还舒坦,好看。
他坐了几回,路走了不少,都没有感受过这种程度的颠簸。
待到想起骆深来,他嘴角情不自禁挑起一点饶有兴致的弧度来。
他心知肚明,骆深在一步一步的试探他。
从邀请吃饭,到建议多住几日,再到提出去各大景点游玩。无一不是试探他可以接受的节奏和底线。
韩将宗心说何必这么费劲呢?
你窄腰腿长,模样漂亮,性格有趣,人又聪明,完全是我菜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直接说明白,脱衣裳、上床,多么敞亮。
……就是不知道活儿怎么样。
随即韩将宗就想:不过没关系,我活儿好,不管是有我全权主导,还是你坐上来自己动,我都可以啊!
骆家北面小院儿,迎风阁。是作为待客专用的,装修的雅致大气,极尽宽敞华丽,彰显首富的气度。
韩将宗同刘副将前一晚被骆深直接领到了这处,这回再来,按照规矩,是不能住的比这差的,因此还是安排在了这里。
午饭管家来请刘副将一道去正厅用饭,然而刘副将心中操着两万五千两银子的心,非要盯着马车才踏实,推拒了。
管家请示过骆深,单开了一桌饭菜,叫他在客间中‘随意’了。
刘副将吃完午饭打了个饱嗝,靠在椅背上发呆,眼中余光还扫着停放在偏院中的马车,车上东西实在是沉,那马已经不堪重负的半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吃着草料。
管家已经来问过许多次,要不要待为保管车中物品,刘副将都以‘贴身物件不便交出去’为由拒绝了。
他心里飞快盘算着这些银子够做些什么,再加上骆家要支援的也是一笔大数目,越想越高兴。
高兴的忍不住要吟诗一首。
但是身在别人家,才华不能太外露,忍住了。
刘副将新里哎呀一声。
这骆家真是,吃得好住得好,主人随和,又有钱,哪里都好。
马打个响鼻,拉回了他的神思。
刘副将观察一会儿,决定让马放松一下。
韩将宗从外面来到骆家,正撞上骆深在前庭陪孩子玩,小不点团子似的一个窝在秋千上,四周垫着厚厚的鹅绒垫,衬的人更加雪白无瑕。
骆深提着把椅子坐在后头,一手拿着本书,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推着秋千。
他双眼放松而自然的垂着,修眉平缓划到额角,看上去有点冷淡,秀气双唇微微开合,念着:“……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
是《千字文》。
韩将宗骤然见到一副这么和谐的画面,不由站住脚看了一会儿。
多年征战在外,沙场马革裹尸,边疆的空气又冷又湿,这种温暖有家的感觉恐怕做梦都不敢梦到。
骆深似有所觉,抬起头看过来,见到是他唇角立刻一翘,站起身来:“韩将军。”
韩将宗心中回神,面上丝毫不显山露水,缓缓走上前去,“现在教他读这些,有点早。”
骆深看了一眼手中书,放到了仰着小脸好奇打量来人的团子怀里,“囫囵吞枣,给他营造个读书的氛围,将来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韩将宗早就听说过,从商的十户里头有八户都盼望着家里能出个读书人,若是再能从官,改家门,树新风,才算是光宗耀祖。
韩将宗面色不敢,周身仍旧环绕着那副沉甸甸的厚重气场,问道:“叫什么名字?”
骆深回答:“骆渊渟。”
“渊渟岳峙,是个好名字。”韩将宗夸了一句。
骆深垂眸,桃花眼微微一动,眼睛似乎在说话,里头装了些笑意。
团子要爬下来,骆深扶着那秋千,并没有去抱他下来,而是等他自己慢慢往下爬。
秋千离地不远,成年人刚好能双脚及地,但是于孩童而言还是有些高。
团子试了几回,小短腿蹬了几次都踩不到地,不由有些急了。
骆深坚持道:“自己下去。”
团子转过头,看向韩将宗。
圆圆的眼中清明澄澈,未染上丝毫杂质。
人类幼崽天生的本能,会寻求一切比他强壮的人的帮助与保护。
韩将宗犹豫了一下,脚下一动,骆深一伸手,拦住了,悠悠道:“杀子不用刀,全靠养的娇。”
他转头对着团子道:“自己下。”
别人家怎么管教孩子,外人确实不好插手,韩将宗站在了原地。
团子压根没听懂前一句什么意思,后一句倒是听懂了,但是仍眼巴巴的望着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