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若换了别人,凤祁倒没那么担心,至多被罚几日禁闭,最严重也不过赶出鸿蒙书院了事。可偏偏此人是天枢刚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以礼相待,尽心帮扶”之人……
凤祁眼前平白浮现出自己被天枢拔光凤凰毛挂在书院山门前示众的画面,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凤祁许久没有回答,季朝云又问:“你到底要带我去何处?”
“……已经到了。”
凤祁指了指前方,季朝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一座琼楼灯火通明,隐于云雾之中。
“登云楼?”
“不错。”
登云楼外部有结界,从外面看过去,琼楼半腰以上没入云端,看不真切。
凤祁领着季朝云踏入琼楼:“登云楼里藏书珍宝万千,也是我在鸿蒙书院的第二处居所。因此,这里是主峰唯一可彻夜通明,而不会被问责之地。”
登云楼一层乃会客之用,布局考究而装饰华贵,器物家具一应俱全。从第二层开始中部见空,自下而上望去,木质阶梯环绕于楼身,一直延伸至顶端。
季朝云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盗走我的书,不该好生补偿我?”凤祁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
登云楼一共七层,二至四层乃藏书阁,五至六层乃珍宝阁,再往上则是凤祁的居所。藏书阁内,几列高大的书架依次排开,各类经卷书籍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藏书阁中央放着几张小案,应当是供应弟子研读藏书之地。
凤祁看也不看这些,径直将季朝云带上了四层。二人穿梭于书架间,走廊尽头,有一间小小的暖阁。
“这里是我平时看书的地方。”凤祁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凤二殿下从不在任何时候为难自己,就连读书的暖阁陈设也按照最高规格,桌椅皆是珍稀桐木所制,佐以绮罗珠玑点缀,里里外外透着贵气。
案上的香炉散发着幽幽暖香,内间纱帐影影绰绰,隐约可见还有一张铺着柔软绒毯的小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暖阁内,满地、满桌散落着无数经卷书籍,仿佛刚被洗劫过一般,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凤祁对满地狼藉视若无睹,随手将案上的经卷扫到地上,往桌案上一坐:“觉得这里如何?”
季朝云摸不准他想做什么,如实道:“很好。”
何止是很好,这里的书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他一路跟着凤祁走上来,已经快要看花了眼。
季朝云心中意动,可面上仍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平静地看着凤祁。
凤祁道:“登云楼藏书共八千两百四十余卷,仅比书院的经阁少了两千余卷。但经阁大多是与修行练功有关的书籍,此地的书籍种类却没有限制,大多是由登云楼各代主人填充进来,甚至有不少已成了孤本。”
季朝云忍了忍,但没忍住,眼神一个劲往暖阁外那一排排书架上瞟,喉头无意识滚动一下。
凤祁没错过他这眼巴巴的小表情,敛去眼底笑意,继续道:“这八千多卷藏书自我入主登云楼以来,还从未整核过。尤其是有关修行那部分藏书,被翻阅得最多,有些需要整理归位,有些则需要填补誉抄。如何,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吧?”
“你这是何意?”
凤祁道:“我要你日后都留在藏书阁,帮我整理此间经卷。还有,以免再出现之前的事情,我准备将登云楼的侍奉弟子都撤走,日后里外清扫也都交由你了。”
“……”季朝云沉默片刻,咬牙,“你把我当苦力?”
“这是惩罚。”凤祁戏谑地看他,“若你实在不肯,我只能将这些交给萧玦。可惜,他辛苦帮你一番,还得被卖给我当苦力,遇人不淑啊……”
季朝云:“你别牵连他,我来就是了。”
“很好。”凤祁满意一笑,道,“不过别担心,我也并非不近人情。我知道你如今最紧要的是通过季考,因此,我可以稍稍宽限一二。你每日功课照常,但闲暇时必须来登云楼,也包括夜间。这儿虽然简陋了点,但左右你连课舍都能睡得下,没道理这儿不行。”
季朝云站在这比凡间富庶人家装潢得还要富贵浮夸的暖阁中,仿佛看怪物一般看向凤祁。
凤祁似乎对这安排非常满意,他指尖划过一道金光,没入季朝云腰间的通行令牌:“这咒法可让你自由通过登云楼外的结界,日后这里都交给你打理了。”
他顺手抄起桌上几本书,拍在季朝云怀里,道:“好好干活,不许偷懒,我走了。”
季朝云沉默片刻,低声回答:“……我知道了。”
凤祁说完,转身离开了暖阁。直到对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季朝云紧绷的脊背才松懈下来。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几本书放回案上摞好。
明明是同一张脸,性格行事怎么差了这么多,脑子看上去也不太好。
凤族后人要都是这样,那可太要命了。
季朝云悻悻地想。
他正要蹲下身将散落在四周的书本捡回来,余光一扫,却愣住了。
季朝云灵根受限,修行进展极其缓慢,寻常人三个月能达成的进展,他少说得花上三年。就凭他现在的修为,他的确没有把握能通过三个月后的季考。
因此他才需要那本太上华经。
仙人根骨极佳,修行经卷因人而异,大多对根骨要求极高,且进程较快,季朝云根本无从下手。太上华经是他找到的修行用书中,难得由浅入深的一本。可到了第四卷,对他而言仍然吃力。
所以,他才会向萧玦提出再寻来几本经卷作为辅助。
凤祁刚才随手递给他这几本,虽然并不是他想要的,但偏巧同样讲的是基础修行。
甚至比他想要的更好。
“脑子不好,手气倒不错。”季朝云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就着跪坐的姿势,翻开其中一本,仔细研读起来。
片刻后,凤祁从书架后方探出头来。
透过暖阁虚掩的门扉,那道消瘦的身影跪坐在小案前。从这个角度,只能看清对方那张轮廓清晰精致的半张侧脸,以及微微弯起的嘴角。
连句谢谢都不说,还偷偷骂我,这小龙崽子。
凤祁凝神看了半晌,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身影消失在书架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