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又捋了捋萧燕飞颊边的一缕青丝,目光盈盈地看着她,似期待,又似不安,泪水欲坠不坠。
这种眼神让萧燕飞有种莫名的熟悉,她差点就说出了“我去跟母亲说”这句话。
从前,每一次只要崔姨娘说类似“只要你好,姨娘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为了你,姨娘死都不怕”之类的话,原主就会义无反顾地把任何事扛在自己的身上。
不管是前不久崔姨娘打碎观音像,还是三年前原主生病时被崔姨娘送去庄子,又或是,十岁那年的严冬,崔姨娘哄得原主把一半的炭火孝敬给了她,原主却因为着凉而大病了一场……
“有些事”从小到大发生了太多次,几乎快成了这具身体的本能。
萧燕飞抿住了唇,强行把那句到了嘴边的话改成了一个字:
“嗯。”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似乎连人的呼吸声都停止了。
萧燕飞半垂着小脸,绞着手指,清晰地感觉到崔姨娘搭在她左肩上的那只手有些僵。
她顺着刚才崔姨娘的话尾又道:“辛苦姨娘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左肩一紧,崔姨娘的那只手微微加重了力道,捏住了她纤细的肩头。
萧燕飞心中一片清明,抬起了小脸,再接再励道:“姨娘,我刚刚回来时,去给母亲请过安,母亲还在正院呢。”
她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宛如两颗闪闪发亮的黑宝石,似在说,姨娘现在可以去了。
“大姐姐也在,我看母亲今天心情不错。”她又补了一句,意思是,今天的时机正好。
崔姨娘:“……”
她婀娜的身子僵在了那里,宛如一尊石雕似的。
和煦的春风透过窗口吹起了她身边的那本佛经,“哗哗哗”地飞快翻着页。
片刻后,崔姨娘只能缓缓地从罗汉床上起了身,又缓缓地往外间走去,步履放得极慢,身姿摇曳。
她似乎在等着什么,走得越来越慢,步伐越来越小。
走到门帘前时,身后终于响起了萧燕飞的呼唤声:“姨娘。”
才刚撩起门帘一角的崔姨娘立刻收住了脚步,红润的唇角一翘,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喜意。
她转过了脸,就见罗汉床上的少女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樱唇微启:
“姨娘走好。”
萧燕飞只说了这四个字而已,再没有别的话。
“……”崔姨娘掀着帘子的手一抖,迈步出去了,那道帘子随即重重地落下,剧烈地摇晃着。
施嬷嬷也回头看了萧燕飞一眼,忙不迭追着崔姨娘出了屋。
庭院里,绿柳轻垂,槐树成荫,点点柳絮随风飞扬,风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崔姨娘一言不发地缓步徐行,穿过了春意盎然的庭院。
“姨娘慢走。”海棠直把人送出了月出斋。
崔姨娘又往前了走了一会儿,忽地侧脸,轻轻掸去了一簇飘在肩头的柳絮。
当她再抬起头来时,脸上的温情与柔弱全数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施嬷嬷,”崔姨娘沿着一条青石板小径慢慢地往前走着,“你说,燕飞在想什么?”
“姨娘,二姑娘许是吓到了。”她身后的施嬷嬷好生好气地说道。
崔姨娘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眸中阴晴不定。
方才萧燕飞对她一直是温柔恭敬的样子,可崔姨娘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从前,无论自己说什么,萧燕飞都会听。
但今天……
崔姨娘的脑海中不由浮现萧燕飞的那双眼睛,清澈明净得仿佛能倒映出一切似的,让她感觉很不自在,既心虚,又心慌……
沿着青石板小径穿过一片竹林后,崔姨娘停下了脚步,转而朝荣和堂的方向望去。
她低声道:“太夫人对卫国公府的这桩亲事很重视,轻易不肯松口,可夫人却是个蠢的,只要燕飞去求她,她必会去回绝太夫人的。”
“那么,太夫人只会怪夫人不识相,坏了这么桩好亲事。”
“没想到……”
没想到萧燕飞那丫头居然没有接话。
往常,但凡自己哽咽着落点眼泪,萧燕飞定会心疼她这个姨娘,恨不得替她扛下一切。
“姨娘,”施嬷嬷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旁人,这才提醒道,“刘小公公还等着姨娘回话呢。这事儿,拖不得。”
“是啊。”崔姨娘轻嗤了一声,“难得这丫头入了高公公的眼。”
说着,她的表情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彷如乌云当空。
施嬷嬷观察着崔姨娘的脸色,推心置腹地说道:“刘小公公说了,只要高公公能抱得美人归,必会投桃报李。”
“姨娘且放心,有了高公公的周旋,大姑娘的亲事肯定能成!”
崔姨娘眸光转了转,用力攥着手里的帕子,轻声道:“但愿如此。”
皇后看不上侯府,迟迟不肯下懿旨赐婚,侯府也没人在君前说得上话,可高公公就不同了。
高公公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只要他肯美言几句,那么大姑娘与大皇子的亲事就十拿九稳了。
崔姨娘漆黑的眸子里绽放出异常明亮的光芒。
太夫人既重利,又重名,以她的为人,更倾向于从国公府的亲事能得到的好处。可若是萧燕飞非要闹,闹得亲事泡汤,那么太夫人恼怒之下,肯定会答应高公公那边。
左右不过是个庶女,到时候,把人往高公公那里一送,对外就说是“病逝”也就行了,既讨好了高公公,又不会堕了侯府的名声。
至于一个庶女是真死,还是假死,又有谁会在意呢!
施嬷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姨娘,要不要您再去劝劝二姑娘,把‘顾罗刹’那些个杀人不眨眼的事迹跟姑娘好好说一说,二姑娘自然就知道怕了。”
崔姨娘慢慢道:“……容我再想想。”
她微咬下唇,在拐弯的那一瞬,忍不住回头朝月出斋的方向看了一眼,眸色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