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知杨明怡是一个喜欢画画,内向又有点自卑的小姑娘,正常来说,会选择角落里,靠后靠墙的位置吧?那她花枝招展地坐在这个位置用电脑,又是为了给谁看呢?”
林鹤知向大门的方向水平举起双手,恰好就指向了基地前台,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管理员小钟。
“城里来的,念过大学,白白净净,长得很帅——”林鹤知从共享到云盘上的文件夹里点开一张图片,递了过去,“这位姓钟的同志,杨明怡口中的‘男朋友’,说的就是你吧?”
那是一张杨明怡手绘的彩铅向日葵,和前台花瓶里插的假花一模一样。根据手机相册的图片,杨明怡反复画了好几幅画,都是这瓶花,其中,她还用软件给最满意的一张加了一个滤镜相框,上面有一行白色的英文:summer love,以及一颗小爱心。
“我?杨明怡男朋友?”管理员瞪大眼睛,雪白的皮肤上泛起一片薄红,“你在胡说什么,怎么——怎么张嘴就来呢你!”
单瀮接过杨明怡的电脑使用记录,又仔细看了看。他抬头对照了一下基地前台贴着的值班表,发现林鹤知说得不错——只要是小钟值班,杨明怡就会坐在A1位置,但她周日来,就会坐去别的地方,而恰好周日小钟是休息的。
顿时,单瀮看向小钟的眼神也变了。
林鹤知得意了,伸手往人肩上重重一压:“细节,单队长,注意细节。”
“诶?我和杨明怡只是认识而已,哪里来的男女关系?”小钟争辩起来,“我有女朋友,我女朋友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在城里工作,等我结束扶贫回去就要结婚了,我——我和杨明怡——你们这也太离谱了!”
单瀮瞥了他一眼:“所以,她那台手机也不是你送的?”
小钟瞪大双眼:“什么?手机?我为什么要送她手机?”
“我们真的就只是——认识,说过话而已!”男生连忙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不信我给你们看聊天记录,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小钟点开微信,在好友列表里搜了起来,可搜了半天没搜到杨明怡好友,小钟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登错了微信号,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单瀮冷笑:“你加人小姑娘好友还分大小号呢?你有几个小号?”
“我是用我的工作账号加她的!”小钟面色非常尴尬,语气更着急了,“明年我就走了,好吧?到时候基地会有新的工作人员来,我就直接把这个账号转交给他。我这一走,这些人和我也就没关系了,我不想拿私人账号加。”
单瀮迅速扫了扫两人的聊天记录,发现内容的确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杨明怡主动来找小钟,和他分享一些自己的画作或是刚做的短视频,问他“怎么样”。男孩的回复字数很少,基本都是敷衍的鼓励,确实没有任何暧昧的成分。
杨明怡可能的确对这个男生有那么点意思,甚至还主动约过一次小钟去镇里吃饭,但也被小钟以“有约”为理由拒绝了。
林鹤知凑过去扫了一眼记录,顿时面无表情,像是突然给冻上了。别说小钟在互动中表现得好像“没有那世俗的欲望”,他这破安卓机边角都磨花了,是四五年前的国产老款,现在价格都不过千。小钟要是能有那个闲钱给杨明怡买一台高端机,也不至于还在用这个了。
干,猜错了。
林鹤知方才对小钟一顿输出,高傲得就像一只孔雀,开屏炫耀着自己漂亮的翎羽,结果没帅三秒,就被现实淋成一只落汤鸟,脑袋上竖起来的毛都要耷拉下来了。林某人木着一张脸,干巴巴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
单瀮眼底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愉悦。
不过,他面上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公事公办地把手机还给小钟,问道:“那杨明怡有没有和你说过,她那台新手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小钟挠了挠头,大约是从未把那个小姑娘放在心上,他苦着一张脸:“我都不知道她有新手机啊,警官!”
就这样,“男朋友”这条路给走死了。
不过好消息是,另一条线索有了不错的进展——
他们的人与当地警方协作,“鬼媒人”及他的四个同伙一块儿落网。这个作案团伙中,不少人都是二进宫,除了杨明怡一案,还涉及各种尸体盗窃,以及三十余起尸体买卖。
鬼媒人向警方坦白,自己贿赂了当地一家冷链物流公司,把“打扮”过的尸体藏在行李箱里,和村里的冰鲜百香果一块儿运走。为了避人耳目,整个行李箱还被保温层,冰袋以及正常的大号快递打包盒包装了起来,从外表上看,俨然就是一大件冰鲜行李。
他们的工作就是在联系好的时间,把行李箱送去指定的地点。负责运输的小伙子和对方在约好的中转地点接头,这笔交易就算完成了。
至于,那个行李箱到底是如何从中转地点去了绿江小区外的绿化带,他们也不清楚了。毕竟真金白银地交了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不要了。
不过,鬼媒人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客户是谁。这种事摊开来讲——到底是一具尸体的交易——被发现了谁都讨不了好,于是双方心照不宣,没有互相透露太多信息。
“鬼媒人”一被抓,当地警方就迫不及待地想推进结案。毕竟,死者的邻居、朋友都能证明死者与家人矛盾重大,现在又加上了一条偷偷暗恋的男孩子对她完全没有意思,可见日子过得很是抑郁,再加上摄像头拍到,死者拿着身份证亲自买了老鼠药——杨明怡“自杀”的人证物证动机齐全,结了案皆大欢喜。
“单队,您能千里迢迢把这个无名尸源定位到咱们这二桥头村一个没有汇报失踪的人身上,传出去已经是奇功一件了,”小王笑得非常谄媚,“这说是自杀,动机有,死者自己买药的记录也有,您看,要不就……”
结案吧。
有那么一瞬间,单瀮也有一点动摇。宁港市局也在催结案。他这段时间出差,还积下了一堆工作要处理,再者,这行李箱抛尸案一度轰动全国,舆论热度很高,上面对这种案子都是高度重视,很多人都在等一个说法。
压力铺天盖地地积在他的肩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是……
脑海深处,莫名响起那个让他很烦躁的声音——“你是真的关心这个人是怎么死的,还是说,你怕自己破不了这个案子,别人会觉得你能力有问题?”
眼前,杨明怡U盘里那些彩铅画又一张一张地浮现出来……
她那么喜欢画画。
她认认真真地上课,向网红老师请教,学剪片子,学做视频……
她那么努力地想离开泥潭里的生活……
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呢?
“我们千里迢迢过来——”林鹤知曾经是那样漫不经心地开口,每个字落在耳膜上却有着千斤重,“只为了一个真相。”
单瀮拳头捏紧了又放松,再抬起头时,语气礼貌,而不容置喙:“我能理解各方都希望快点结案,但我认为案情还有疑点,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