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不能出错吗?”阮乔问。
“大佬的参观路线都是定好的,肯定不会来这块。”
他们画社位于美院大楼的后门,偏僻隐蔽,绝妙的法外之地。
阮乔跃跃欲试:“我知道啦,交给我!”
回寝室没多久,阮乔真的等来了社长给的联系方式。
虽然只有一个邮箱,但这种不太即时的通讯方式反而让他觉得有种古板的浪漫。
阮乔慢慢斟酌着打字,先生您好,我是阮乔,冒昧打扰了……
一字一顿,删来改去像个刚开始写作文的小学生。
“乔儿,你干嘛呢?”
肩膀突然被拳击手套砸一下,陆然讨人嫌地凑过来:“写什么呢?”
阮乔啪一下盖上笔记本,捂着说:“给我买家写感谢信。”
“啧,还不让看,你现在这小模样儿就跟少女怀春一样。”
“你不懂,”阮乔美滋滋的,“这是我们高山和流水之间的交流,那位先生能在那么多画里挑中我的,肯定是看懂我的画意了。”
“还画意……你那画到底藏着什么国家机密,我都看八百遍了也没看出来个123。”
“所以说你不是我的知音嘛!”
“是,就你那位先生是知音,是扁是圆是秃顶还不知道呢!”
“人家既然能看懂,肯定是一个品性高洁的谦谦君子,和你这样的暴力狂才不一样呢!”
“哈?我暴力狂,是谁天天手机一塞就让我代跑汉姆运动的?阮小乔,你再说一遍?”
陆然胳膊卡住阮乔的小细脖子,丝毫不用力,反正再让阮乔一双手也没用。
“你俩快别闹啦,喝杯牛奶要睡觉了。”
每个寝室都需要一个温温柔柔的和事佬,阮乔终于逃脱虎爪,讶异道:“春生,你还帮我把牛奶煮了呀。”
原本盒装的牛奶躺在小瓷碗里,散着加热后独有的香气,不仅煮了,还加了阮乔喜欢的红枣片。
陆然不喜欢牛奶,付春生只给阮乔热了一份,放桌上说:“都快11月了晚上喝凉奶容易闹肚子。”
阮乔嗷呜一声:“春生,你也太贤惠了吧,我好喜欢你啊——”
“只喜欢春生?”
见陆然又想卡脖子,阮乔立刻求饶说:“我错了我错了陆哥,明天把煮奶的机会让给你好吧!”
“美得你。”
几天一晃过去,美滋滋的阮乔终究是没等到高山先生的回复。
从一开始每半小时就想看一眼邮箱,到现在已经几乎不抱希望。
“该不会是抄错数字了吧……真忧伤。”
陆然翻个白眼:“别盯你那手机了,再盯它也下不出蛋来。走吧,哥带你打拳去,没有什么是一场拳击不能解决的。”
阮乔撇撇嘴,背起小画板就溜:“我妈不让我和四肢发达的玩儿!”
周末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去公园赚外快了。
以前跟着妈妈学作画时,阮乔是真的喜欢,但也是真的娇懒。
那时候在大落地窗前站一个小时都要撒娇的男孩儿,想不到将来有一天会为了赚钱,能在公园湖边连着画一天的人像素描。
一直到日落西下光线暗淡,他才甩甩酸涩的手腕收起画板。
“呦,阮大画家不画了?”
季驰靠在树干的阴影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阮乔没有回应,这么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忽略这些刁难。
但季驰显然不愿意放人走:“你一幅画能卖几个钱啊?我给你十倍,你给我画一幅。”
“今天不画了。”
“二十倍。”
“不画。”
“给你脸了是不是,装什么清高?”
季驰欺身把阮乔按在树上:“你以为她们为什么找你画,还不是因为你这张脸?真以为你那破画值钱吗?”
阮乔肩胛骨被树干撞得生疼,抬眼冷声说:“放开我。”
“你知道你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有多讨厌吗?还当自己是阮小少爷啊?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扒了你裤子——”
季驰颈边一凉,声音戛然而止。
垂头去看,一柄油画用的刮刀正抵在他脖子上。
夕阳在薄削的刀刃反射出冰冷的光。
“秦总,那边好像是小阮先生。”
时值金秋,汉湖生态公园的银杏是京市一绝,中午秦濯受白氏汽车集团的白总邀约前来游湖。
饭吃完,生意也谈拢,白总家里有事先走,秦濯少见地有兴致继续留在三层游轮,抽检游戏部的成果——三维推箱子。
听见唐礼汇报,秦濯在平板上滑动的手指没停,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唐礼:“他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秦濯没有反应,只有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推滑。
唐礼怀疑老板根本没听自己在说什么,好在最终关卡的通关音乐响起,他斟酌着问:“需要派人去看一下吗?”
庆祝胜利的小人在手机跳了一分多钟,秦濯这才抬起头,不甚在意地瞥了唐礼一眼:“有麻烦的人多了,你能看过来吗?”
“有这功夫不如去游戏部跑一趟,替我问问,几百万的年薪就是让他们八百年都不更新吗?”
唐礼不敢说话,知道老板这是又嫌别人智商不够用了。
自从公司买下这款游戏重新运营后,全民掀起推箱子热潮,一度成为炫耀智商的标杆,游戏组的奥赛金奖大佬们更是马不停蹄地连连更新关卡,至今还无人能通关。
——只要不做人的老板别来玩。
唐礼一边心疼游戏组的年终奖,一边感慨上帝在打开一扇门的时候果然还得堵上一扇窗。
常有人说,长成秦濯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永远都不会有真心的人。
之前秦濯让他好好送阮乔一份礼物,唐礼还以为老板这棵铁树终于要开花,看来还是郎心似铁,坚不可摧。
“秦总,晚饭在哪用?”
“附近酒店。”
秦濯到了才发现,还是捡到小孩儿的那间套房。
摘手表时隐约想起,之前好像说过要送人,但人家跑得太快,不想要。
秦濯想起下午几次落入眼角的单薄身影,不要他几百万手表的人,倒是画了一下午几十块的素描。
手腕都快累折了还能拿起刀。
秦濯看向洗浴间的落地镜,后背上的抓痕过去几天了还隐隐泛红。
——确实是个爪子锋利的小狗。
晚上十二点半,24小时待机的唐特助收到一条来自老板的短信。
「阮乔」
没头没尾的,唐礼摸不准老板意思,第一时间上楼出现在老板面前。
秦濯扫来一眼,像是在等他主动汇报。
唐礼不敢擅自揣测。
“阮乔,安全回到学校没?”
见唐礼一脸懵,秦濯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年终奖减半。”
唐礼:??!
阮乔回到寝室的时间并不算晚。
趁陆然回来前就把自己冲洗干净,他不想再有朋友卷入这场没有尽头的争端。
但人总会累,总会委屈的,也许是他太脆弱吧,阮乔真的很想有一个树洞,一个远在天边不会被他牵连,又能懂他心情的人。
邮箱还是没有回复,阮乔想或许只是高山先生随手留下来的一串数字吧,能在错觉买画的人一定非富即贵,都是极注重个人隐私的。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等到回复了。
生活总有一些奇怪的瞬间,明明知道很不应该,但就像上瘾一样控制不住,他又点开了邮箱界面。
“先生您好,我又打扰您了。不知道您休息了吗?如果还没有,就当听一件睡前趣事吧,今天我在公园画素描时……”
按下发送键的一刻,阮乔呼吸都有些凝滞。
像朝着遥远的星球发送信号般紧张。
他期待回复,又害怕回复。
他不知道先生会不会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