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平气和地笑:“好看。”
“是吗?”季恒安忽然凑近我,“那师兄羡慕吗?”
我嗯了一声:“羡慕什么?”
“当然是羡慕我有一只完好的右手,一双不瞎的眼睛,羡慕我是个正儿八经的剑修,而不像叶师兄现在这样,是个蝼蚁一般的残废呀。”
季恒安笑吟吟的,依旧凑在我耳边道,“不过叶师兄也不是没有机会……今日伺候好沧溟,说不准就可以咸鱼翻身了。”
“当然,他身边的位置可不是好坐的,”季恒安亲昵地拍拍我肩膀,“师兄可要坐稳喽。”
“恒安。”远处洛风冷着脸,唤他过去。我却忽然从季恒安的话里醒悟:“你们难道做了什么手脚?”
“就那么想看我出丑么?季恒安,到时候惹怒仙尊,整个长平派都会……”
我试图讲道理,然而季恒安很干脆地收剑入鞘,跑了。
留下我站在原地深深吸气,心想有洛风把持着,季恒安到底是不会那么不顾大局的。
谁知我想错了,这一次,竟然是洛风陪着季恒安一起疯。
辰时三刻,山脚下长平派大门的巨大古钟被轰然敲响,往上一共一百三十八座鸣钟亭,平日里只用来警示魔修出没的,如今都肃穆地一同响起。
整座山都笼罩在恢弘环绕的钟声里,整座山的弟子也都齐齐下跪。
“恭迎沧溟仙尊——”
“恭迎沧溟仙尊!”
白鹗殿中,我与众人一样跪下俯首,却在膝盖触碰到坐席的那一刻,感受到一股锥心刺骨的、针扎似的冰寒。
……寒玉,这东西在长平派可算是个稀罕物件,可固守心神,修炼时事半功倍。可惜我这样脆弱的身体消受不起,这东西于我,不啻于是残酷的刑罚。
膝盖很快就冻僵了,冰寒刺穿皮肤扎入双膝,偏偏我全身重量都压在膝盖上,动弹不得。
仙尊身边的位置果然不是好坐的。我冷汗津津地想,慢慢抬起头来,又觉得眼前发黑。
我快要瞎了。右手的经脉又开始胀痛,让人恨不得撕开皮肤活生生把自己抽筋剥骨……又或者直接抽出剑来把右手给砍了?
我开始胡思乱想,有一刻我心想,不如现在直接倒下?也好过等会儿在他面前狼狈。
然而看到洛长老他们都在盯着我,我知道他们不会让我如愿。最终我拔出储物袋里的小匕首,不动声色地扎进大腿里。霎时间我骤然清醒,全身微微发颤,就在这时,却听到一声钟声炸响在耳边。
“沧溟仙尊!”
随着一声问安,我清晰地看到洛长老两眼放出极其激动的光,洛风和季恒安也都看向门口。
我心中一空,见众侍膳弟子叩首,茫茫然也跟着俯首下去。
“见过沧溟仙尊!”
满殿人尽皆低头,一时万籁俱寂,掉根针都听得见。
而我心里雷电轰鸣。
不知道是因为伤病,还是因为那把匕首,我两耳的嗡鸣愈演愈烈,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翻江倒海,鼓噪的心跳像夏夜的暴雨般不止不休,我垂头望着自己双手许久,才发现我右手在颤抖。
而楚昭临和掌门寒暄完毕,众人分次落座共饮一杯。一盘盘佳肴流水一般呈上来,一幅秃头中年人模样的掌门笑容可掬,请仙尊稍尝一尝这长风郡的特产美食,楚昭临便把酒杯放下,用布巾擦了擦手,拿起了筷子。
饭前净手,这还是我当年教给他的。
我跪坐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看别处侍奉弟子都在布菜,便也净了手慢慢跪坐起来,为他夹了一块烧鱼。
楚昭临冷着脸吃了。
我又给他夹了两筷子豆腐,用调羹舀一碗汤。
他都吃了。很好。——若是不吃,我纵使打不过他,心里也要骂死他。
事实上我心里已经在骂了,不仅骂他也骂我自己。尤其是在我眼前彻底漆黑一片的时候。
我颤了一下,筷子夹的蘑菇掉在了桌上——听声音,还是掉在了楚昭临面前那碗汤里。
周围一下子便安静下来,无数目光钉在我身上。这场景虽然令人难堪,但我毕竟早有预料,一下子跪伏在地,镇定道:“弟子死罪。”
看也看了,快让我滚吧。从此找个地方隐居续命,等你二人成亲的时候再出来——
“劣徒尔敢!”我从未觉得掌门的声音这么动听过,“竟在仙尊面前失仪!”
“仙尊见谅,山野小儿没见过世面,竟出这等差错。”掌门顿了顿,侧头蹙眉小声吩咐,“如此惫懒,告诉徐长老,直接把叶微逐出山门,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兵荒马乱之中,我被缚住双手带下去。左右两位弟子下手颇重,好在我乐得倚靠在他们身上。插进大腿的匕首被藏在层叠衣衫之下,腿冻得僵死,血也流不出来,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直到楚昭临忽然出声:“等等。”
掌门生怕他追究:“仙尊?您……”
长久的沉默。继而是楚昭临一字一句:“你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