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争如不见,日日如此,不过消磨本就不多的情分罢了。
我听见楚昭临拂袖而去,漫不经心地想着,最终昏沉沉睡去。
睡梦中梦到往事——当年我承诺罩着楚昭临,此后偶然看到重华殿边枇杷长得甚好,于是爬上屋顶摘枇杷。
我一兜,楚昭临一兜,南宫玉一兜。三兜下来枇杷树被我薅了个半秃,我吭哧吭哧爬下去走人,却不小心听到殿内师父和什么人说话。
——挪开砖瓦往里面看,居然是那日桃花林中的妖兽!
我眼睁睁看着它变为高大的红发男子,穿一身华丽长袍,倚在榻上拨弄古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妖族。而巧的是,这只妖族正在谈论我。
他仿佛往屋顶上瞥了一眼,金色的瞳仁细细长长:
“……所以,为什么笃定是叶微留下来拦住我呢?”
“你可是说过,大弟子冷心冷情,不堪造就——”
“胡!扯!”师父一口茶喷在妖兽脸上,“我只是说他每次吃烧鸡都留鸡屁股给我!!”
“……是吗,”妖兽抹了把脸,懒洋洋笑笑,“所以你就恨上了叶微,把他留给我果腹?”
“就你还果腹,”师父不知为何一直没发现我,只嫌弃地对妖兽抖着眉毛,“一条被封印老几百年的破蛇,也就虚张声势吓吓七八岁小孩——还没吓到,嘿,被我徒弟反杀了!”
“……”妖兽嘶地吐了下信子,蛇尾猛地一甩,却被师父头也不抬地轻松抓住。
“你想知道为什么一定是叶微?”师父拽着蛇尾巴得意洋洋,“因为他是剑修。我们剑修呢,就是这样舍己为人、天塌下来我们顶着的性子。诶,是不是风流倜傥、帅气无双?”
妖兽奋力把自己的尾巴救出来,冷笑道;“舍己为人、风流倜傥?呵。”
“你们剑修,自古以来战死的不知凡几,世人却只当那是身为利刃的宿命,一笑了之的多,放在心上惦念的又有几个?”
“一群自甘牺牲的傻子罢了!”
——宿命……一笑了之……放在心上惦念的又有几个?
——自甘牺牲的傻子罢了。
这话不知怎的就被我记住,后来看楚昭临不要命给南宫玉疗伤时,响起在我脑海;为救众人被魔修一爪穿心时,响起在我脑海;如今和楚昭临相见不如不见,又叫我蓦地想了起来。
我头疼欲裂地从梦中惊醒,捂着额头愣在原地。
动作带着铃当响动,楚昭临听到了却没有来,而是被掌门一路迎出去。
他没来理会我,掌门等人也乐得当我是空气。我倒是习惯了,淡定地坐在地上,等他们走许久,才出去试探着打开乌鹭殿的大门。
门居然打开了,没给我下禁制——这意思是我可以出去吗?
在楚昭临身边待了几日,竟习惯了看他脸色。我心里想着,脚下倒是不停。
一路要走到山门,手上丝绢忽然缠紧刺痛,我几乎能从传来的灵力中感受到楚昭临的不悦,于是从善如流倒退几步。
虽然没一句言语,但哪里他让我去、哪里他不让我去,楚昭临告诉得我明明白白。
我一番折腾后乖乖顺从,只去藏书阁溜达了几圈。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藏书阁的弟子们看到我都很感动。
“叶师兄,你终于回来啦?”这是颇怀念我的,拉着我说太好了太好了,“季恒……二师兄他被掌门罚了鞭子,虽然是大师兄代为受罚,但总归他得了教训,下次必不会再对叶师兄怎么样了。”
“话说回来,二师兄到底为什么针对叶师兄呢?”一位弟子提问,其余弟子则挠挠头:“这谁知道?二师兄性子是越来越古怪了。”
“叶师兄,你怎么回来啦?”这是颇着急的,对我看上看下直皱眉头,“沧溟仙尊对你不好吗?师兄脸色好差……”
“而且还瘦了。”一位弟子笃定地点头,“沧溟仙尊那等人物,必不好伺候,师兄实在是辛苦。”
“要不然还是回来住吧?”一位弟子说罢,大家看到我手腕上缚着的丝绢,一时相顾无言,都露出难过神色。
我哑然失笑,待解释几句,忽然身后阁楼门开了。弟子们听到声音便慌忙作鸟兽散,剩下我独自和门后走出来的徐长老对视。
我对他笑了一下,徐长老却沉着脸冷哼:“你还回来做什么?跟着楚昭临吃香喝辣去吧!”
居然直呼楚昭临名字,看来是气坏了。我虽不知他为何如此生气,但总归是为我好,便笑着赔不是。
徐长老看我态度真诚,脸色缓和下来,递给我一封信。
“算你运气好。”徐长老道,“这是陈平送来的信,问你愿不愿意过去,他也许有办法替你治伤。”
陈平就是一开始总陪着我那个医修老头,他本不是长平派弟子,只是过来游历修行。半年前他那垂垂老矣的师父寿终正寝,陈平回去办丧,不想居然还记着我。
但陈平的水平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并没报希望,只是觉得,离开楚昭临有地方去,还有个老朋友陪着,也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我答应下来。徐长老见我没有糊里糊涂地舍不得楚昭临这棵大树,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满意。
“其实我本该为你高兴才是,”他甚至对我一点一点解释,“但那等大人物,实在不是你我高攀得起的。”
“不说重华派千年来都一呼百应,就说云阳宗、须弥派、宝昙门……但凡是个人,你见着都得低头伺候,这日子可怎么过?”
“更不要说沧溟仙尊身边还有位烜烨仙尊,传言他心悦沧溟许久,又是沧溟的亲师弟,人家整治你不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