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榷认识顾明意开始,顾明意就格外喜欢逗他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他认识顾明意的时候在十四岁。
十四岁,正是少年少女们穿着宽大的校服进行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的时候,他们也许会在课上和朋友们传纸条吐槽这个老师有口音,那个老师今天穿的不好看,也许会拿着为数不多的零用钱在小吃街上买不太干净的零食,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在14岁就要为未来而担忧。
可是陈榷不同,他每天放学后还要为了生计奔波,在同龄人们结伴去奶茶店小吃街的时候,他只能快速的收拾好东西奔向唯一收留他的那一家网吧。
从记事起,他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子,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也在他十岁的时候撒手人寰了,彼时的他还是一个小学生,当他的老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向学校说明了情况,在学校里替他发动了捐款。
也许老师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她没有想过一个十岁的小孩子的自尊心也是很强的。
没有人知道当陈榷站在主席台上,听老师的话在全校学生面前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身前摆个大大的捐款箱,每个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排队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往箱子里投钱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在陈榷眼中,每个同情他向他伸出援手的人,都像是飘在空中的怪物一般使他喘不上气。
他们每一个人都好像在张牙舞爪地提醒着他。
——你没有爸爸妈妈。
——你没有家了。
——你只有靠我们的接济才能继续你的生活。
——你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学校对你的恩赐。
这些脑内的话语就像有实感一样压在他的背上,使他负重累累,渐渐地他开始变得孤僻又沉默。
升上初中后,为了避免这种难堪的事件重演,他只好白天上课,晚上在一家小黑网吧做网管,靠着微薄的工资维持生计。
直到十四岁那年,他在网吧遇见了那个少年,唇红齿白,笑起来还有一颗可爱的小虎牙,冲他摊开手心,手心里放着两颗葡萄味硬糖。
自从母亲过世以来,他再也没有遇到过这种纯粹的善意了。
无论是同学老师,亦或者网吧老板,都是知道他的经历,给他的善意中或多或少掺杂着同情,而这一丝同情就像卡在嗓子里的鱼刺一般,如鲠在喉。
那个少年跟他说自己叫顾明意,想玩游戏家里不让,又没成年,偷偷溜出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十分丰富,就像在演话剧一样,眉眼一动一动的,带着一份天真感。
为了防止有人来查,陈榷在网吧一直做的是夜间网管,而顾明意也是每天晚上偷偷从家里溜出来上网,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起来。
顾明意开始在他空闲的时候教他玩游戏,也时常会给他从家里冰箱偷偷翻出来的新鲜水果,小零食之类的带给他,日子长了,陈榷的气色日渐变好。
顾明意告诉陈榷英雄联盟有官方的比赛,还有一些城市联赛和网吧赛,赢了比赛是有奖金的,比当网管的钱多多了。
从那会儿起顾明意就喜欢露出好看的虎牙勾着唇扬着尾音问他“好不好”。
“最近的葡萄甜,我明天偷偷给你带一大串葡萄好不好?”
“我教你玩游戏,这个游戏有条线是两个人一起走的,我们一起,我保护你好不好?”
“暑假有网吧比赛,我找几个同学我们一起参加好不好?”
“好想做职业选手啊,要是我们能打职业比赛的话,你做我的专属ADC好不好?”
陈榷被顾明意带着打了一场又一场的网吧赛,奖金即使是五个人分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顾明意的第一笔奖金就是给陈榷买了一套外设。
能让未成年上网的网吧环境都不怎么样,那里的外设嘴上说着是机械键盘,实则不过是几十块钱的仿机械键盘罢了,顾明意反正不缺这点钱,在他眼中那些网吧的垃圾外设才配不上他的专属ADC,于是拿着自己赚的第一笔奖金恶趣味地给陈榷买了套粉色的外设。
粉色键盘的键帽还带硅胶猫爪,粉色鼠标的侧键做成了小爪子的形状,粉色耳机上更是有着可以拆卸的猫耳朵。
顾明意出现后,陈榷的生活渐渐好转,他和顾明意的名声在网吧也越打越响,生活也开始有了盼头。
他想和顾明意一起打职业,还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但是真的有职业战队找上他们两个的时候,顾明意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地从陈榷的生活中消失了。
陈榷一个人自然是没有去成那个想要他们双人组的战队,更何况那个队伍最初想要的就只有顾明意一个人,陈榷只是顺带的,这会儿顾明意不在,陈榷他们也不需要了。
正巧此时逐渐没落的SKG也找上了他,把陈榷买了过去,一签就是三年,陈榷成就了SKG,SKG也成就了他。
而这会儿,这个曾经不告而别的人在直播间用他惯用的语调说,想跟你一起玩游戏,想带你坐牢,好不好?
陈榷嘲弄地笑了笑,从抽屉里摸出烟盒,熟练地点上眯着眼吸了一口,吐出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