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虫鸣一声声此起彼伏,金黄细碎的日光从郁葱的广玉兰阔叶缝隙间流泻,落了些许在窗边人的手臂上,原本就白皙细长的手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色泽,但他手里抓着的笔却是一动不动直直地点在书页上。
裴裕感觉自己的手肘被轻轻弹了一下,他瞬间缓过神来,侧过脸朝自己的同桌努力挤出一个笑,然后赶忙抬头看黑板,记下刚刚自己走神遗漏的笔记。
裴裕垂下眼眸,浓翘的睫毛似乎把他的心事都遮挡住了,但是程泽贤刚刚看得很清楚,这家伙眼底的卧蚕更明显了,平日里笑起来像月牙儿似的亮晶晶的双眼也泛着细微的红血丝,一看就是昨晚哭过了的。
心虚又难受的裴裕抄写了好一会儿,用手背轻轻拭了下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慢慢调整过来。
等一节物理课过去,下课时整个教室的嬉笑说话声,瞬间淹没了窗外的蝉鸣。裴裕的桌前来了不少同学,问着他刚刚课堂内容的疑难点。
“……瞧瞧,又睡了。”有人瞅着裴裕他同桌的后脑勺。
上周轮换座位,裴裕和程泽贤两人就坐到最后一排了,他们俩一个趴下去后似乎一秒入睡,对周遭一切不闻不问,身边没人敢靠近;而另一个身边却是围得水泄不通,裴裕正耐心地朝别人解疑答惑。
紧凑充实的一天很快过去,这天下午裴裕却一反常态,抱歉地对几个同学说:“我这几天都有点事,得先回家了。”
他们愣了一下随后笑着点头:“你快忙去,我们回家再慢慢琢磨。”
虽然才仅是高一,但良英中学的学生们却已经开始奋发,他们马上就要迎来这学期第三次的月考,月考成绩会被纳入高二文理分班的测评排位中。
还在收拾东西的另一人动作顿了一下,看着自己身边清秀的少年背上鼓鼓的洗得泛白的灰霾蓝大书包,然后转过身对着自己小声说:“橙子,我先回去了。”然后快步离开了教室。
望着裴裕的背影,程泽贤脑子里总不由得想起他那双微微红肿湿润的眼睛,整个人瞬间都变得阴冷,他把手上的书包放下,喊住刚才想要问问题的几人:“你们可以问我,明天也是,这几天都可以。”
难得程泽贤主动说出这样的话,他们都有点儿难以置信,但都不约而同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别打扰裴裕。
裴裕没有自行车,他家曾经也有过一辆永久牌二八大杠,早些年生锈损毁就卖给回收站了。他小跑着穿过拥挤热闹的校道,等小心地避开了人群、离开学校,裴裕才加快脚步奔向家。
他家离学校有两公里,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马路、高楼大厦,裴裕进入越来越狭窄的巷道,踩踏在磨得发亮的青石板路上,声音很是清脆。
这里阴凉又潮湿,狭窄的巷道两侧全都是两三层楼的房屋,挨得很紧密,大多是有些年岁的老建筑了,屋檐还是木质的,砖瓦被岁月打磨得暗沉,墨绿的青苔也慢慢爬上来。
因为心里念想着卧床的妈妈,裴裕跑得很快,装了六七本课本的书包勒得他削瘦的肩膀生痛,耳朵也有点嗡鸣。平时二十五分钟的路程被他缩减了好些,裴裕家在巷子最深处,再往后就是大河了。眼下家家户户都开始炒菜做饭,偶尔会有瞬间“滋啦”下油锅的声音,煎鸡蛋、炒油菜的浓郁菜香漂浮在空中,因为屋子挨得紧,还能听见好几家人说话的声音。
终于到了家门口,他用钥匙开了门,潮湿的气息夹杂着木头味道涌出来。
裴裕把门反锁上,然后穿过前厅、走廊,厨房后面是两米见方的院子,门槛后有个小小的身影,听见声音就转过身来喊道:“大哥!”
是小了他六岁的弟弟裴琨,干净利落的寸头,脸颊还有些婴儿肥,一见到裴裕,双眼都亮了起来。
“阿琨,妈妈好些了吗?”裴琨已经五年级了,每天放学回家就搬小桌椅到光线充足的后院写作业。
“妈说腰已经不痛了,让我先下来写作业……”
“我上楼看看。”裴裕心里想,妈一定是担心他们俩着急,这才说出安慰他们的话。他爸爸走得早,家里一直都是妈妈撑起来的。这几年来,妈妈都是打两份工,白天在大学外的小炒店帮忙炒菜,晚上则是在东郊的隆盛制罐厂工作。
前天晚上,在制罐厂临下班前,他素来热心善良的妈妈顺手帮工友搬了一趟箱子,一不小心便扭伤了腰,站都站不住了,直接被送往了医院。因为兄弟俩没手机,等到厂里的阿姨联系上他们兄弟俩,已经是中午了。
裴裕奔往医院见到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的妈妈,鼻子一酸,双眼都蒙上水雾,只是手里还牵着裴琨肉乎的小手,他努力咬着下唇,这才没在妈妈和弟弟面前落泪。
明明坐起身、下地走动还是很困难,宋女士却还是坚持住两天就能出院——医院虽然有护士照顾,但一天住院费用高昂。按照她现在的状态,两份工作都没法做了。炒菜需要一直站着,偶尔还要颠锅,厂子里的工作更是繁琐累人。
“叩叩。”裴裕轻轻敲响门,听着里面传来妈妈的声音,这才打开门进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