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从床上爬起来。现在是傍晚五点,距离他走进这间卧室过去了二十八个小时。
右脚脚踝上还系着黑色丝带,打成死结绑在床尾的栏杆上。他坐起来,用指甲去抠那个结,抠得指缝生疼。
跟丝带较劲又花了他二十分钟,等下得床来,不光腿不好使,连手都不听使唤了。
他来到镜子前,面无表情地欣赏自己的身体。原本白皙的皮肤满是属于另一个人的烙印,细长的脖颈、侧腰、包括他最不喜欢的右侧膝盖,红印里泛着青紫。上周留下来的痕迹还没有退去,现在又填新伤,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了。
看着胸前那人刻意留下来的痕迹,许然在心里默默回忆着,这好像是第十次了。
每到这个日子,贺承就会回到家里在他的身上肆意□□,哪怕还有工作,也一定会抽出时间来度过这一晚。一年一次,今年是第十年。
是他成为贺承情人的第十年。
最初以为这是贺承表达情趣的方式,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这种动作的含义与他无关,甚至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每一次约会接吻上床,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参与者,一个会喘气的玩具。
许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一年意识到这一点的,也许是第八年,也许更早。当初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就连贺承都会说他“像个傻子”。
他曾听贺承用温柔的语气唤另一个人“傻瓜”,到了他这儿,就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可他依旧在这儿。不管怎么说,他又挨过了一年。
卧室里窗帘拉着,但窗户大开,有风吹进来,许然觉得冷了,开始满地找衣服。
屋子里有一股腥气,许然很不喜欢,但也没有开空调。他还记得这屋的空调坏了,昨天忘记跟贺承说了。
找了半天,从床头柜后面拽出一件衬衫,上面有一片干涸的痕迹。许然拿近闻了闻,皱皱眉,将衣服套在头上。
这是贺承的衣服,他很少将自己的东西留在这间屋子里,昨晚突发奇想用这件衬衫将许然绑了起来,估计也是不想要了的。
既然这样,许然就光明正大地留着。
磨磨蹭蹭地,也没找到裤子,索性不穿了。许然打开门,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吹得一个哆嗦。
贺承体温高,身体燥,刚初春就开始开空调了。许然身子偏寒,但贺承从不迁就他。
浑身上下只穿了件比自己大了两号的脏衬衫,许然感觉自己好像一块被人肆意使用过的破布,等再脏一点,就好被丢了。
不过现在还没有。英俊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两腿岔开,淡淡抬眼看他的神情犹如君主,让许然差一点就站立不住。
“过来。”贺承命令道。
许然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贺承抬脚,踩上他的右膝盖。
许然被他踩得一个趔趄,直接跪在了地上。
地上凉,许然偷偷换了个姿势,可不管怎么跪,膝盖总是会受力。许久不疼了,昨晚折腾大发了,这会儿觉得有点吃力。
他脸色有些白,贺承看他一眼,随口问,“还疼?”
许然摇摇头,“不疼。”
就算回答了疼,贺承也只会哦一声。对他撒娇没有任何意义,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贺承也许会象征性地哄哄,现在完全不需要了。他知道许然不会走,也懒得做哪些表面上的功夫。
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加难堪,还是少说吧。忍一会儿就好,贺承不喜欢这里,待不了太久。
果然,没什么可说的了,贺承站起来,走到门边拿外套。许然就跪在地上,扭头看他。
“对了,”贺承忽然说,“今晚腾出三间空房来,我有朋友要住这儿。”
这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总共就只有三间卧室,许然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看着贺承高大的背影又将话悉数咽回了肚子。
“好。”他回答道。
回应他的是开关门和远去的脚步声,行云流水,毫不犹豫。
许然扶着沙发站起来,然后习惯性地走到刚才贺承坐过的位置,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贺承的味道,许然贪婪地汲取着这最后一点残存的气味,这是他接下来一个月唯一能享受的回忆。
然后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回到卧室,从空荡荡的衣柜里拿出手机,给家政打电话。
所有的一切都要收拾,包括抹去他这个人存在的痕迹,假装这是个没人住的空房。虽然贺承的朋友们都知道他养了一个瘸子,可这不耽误他们挑三拣四。
床上用品也要换新的,就连床垫都要换成客人专用,这些就交给专业的家政来做吧,他一个瘸子,什么也干不成
许然换了身衣服,将贺承的那件塞进行李箱,又打包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牙膏牙刷,几套衣服,几本书,还有电脑。他在这个家里的东西少得可怜,一个中号行李箱就全部放下了。
然后在家政还没到的时候离开这座房子。他知道自己很逊,可也不想留下来承受他人毫不掩饰的揶揄。
走廊里电梯坏了,挂着满是歉意的声明,许然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长长的台阶,选择一点一点将自己和行李一起挪下去。
当年选房子的时候,贺承就想选一个没有电梯的高层。可他贺大少爷又不肯放低姿态去临幸平价居民楼,选来选去,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现在这间。许然知道贺承的心思,他这是在报复,吃准了许然从不反抗,所以变本加厉。
这楼里电梯多少年没坏过,偏偏是今天。许然拎着箱子一步一步走下来,累得一身冷汗。
贺承一定也看到了那张通知,估计已经乐开花了。许然最喜欢他笑起来帅气的样子,不能亲眼看到还觉得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