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在西侧小别墅里,许然来到门口,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半杯可乐。饮料已经没气了,他将杯子递给迎上来的服务生,轻声说了句谢谢。
干净得好像没有人使用过似的宽阔空间,三面墙的镜子映照着一张苍白消瘦的脸。许然将领口松了松,长出一口气。
他很累,精神被全方位碾压似的疲惫,可这双腿令他无法逃离。
况且除了贺承身边,他还能去哪里?
许然低下头。他费了点功夫才弄明白这复古式的水龙头应该怎么开,热水瞬间流下浇在手背上,喷溅到白瓷水池的边缘,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骤然泛红的皮肤,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将水温调凉。
从门口隐约传来说话声。
太过安静的环境不可避免地将声音放大,许然站在离门口最近的水池旁,门外的声音像长了腿似的溜进他的耳朵里。
“苗苗可真行,这都快生了吧?”
“还有三个月了,酒席一办,就可以在家养着了。”
第一个女生哎了一声,羡慕地说,“真好啊……”
她们两个又小声嘀咕了些什么,许然没有去细听。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就听见外面响起一个男人好听的声音。
“麻烦,借过一下。”
这声音听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许然愣了愣,一抬头,正撞上来人映在镜子里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瞳。
乔安。
冷汗从脖颈瞬间流到脊背,许然刚被烫红的手都凉了,要不是身体还没反应过来,他可能都会开始打起哆嗦。
乔安似乎奇怪于他骤然变化的脸色,走过的时候多看了他几眼。许然立即低下头,在手上打满了洗手液,一股浓香瞬间盈满整个空间。
许然窘得无地自容,乔安却很理解地假装没闻见。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手绢,原本白色的绢布染上了葡萄酒的红色。
可能是谁不小心打翻了酒杯,乔安用力搓了搓手绢,却只能洗掉一点颜色。剩下的酒红色在原本洁白的布料上显得额外扎眼。
许然在一旁看着,不由得看得久了,乔安一抬头,两人实打实地对上了眼。
乔安笑了起来。他还和高中时一样,笑容灿烂而明亮。
“这个不好洗,”他有些苦恼地歪歪头,叹了口气,“还是扔了吧。”
做工精细的手帕被揉成团,丢进了金色的垃圾桶。
“客人?”乔安问他。
一愣之下,许然缓慢地点了点头。
乔安没有在意他慢半拍的反应,笑着问,“男方那边的,还是女方那边的?”
哪边也不是,许然心想。他是贺承那边的。
没有得到回应,乔安只当他是个不爱聊天的怪人,自顾自洗了手,抬脚就要离开。不得不承认,看到他转身的一瞬间,许然松了一口气。
但他在吹风机前停了下来,将手上的水一点点吹干。许然还站在洗手池前,他不想在乔安面前行走,自己那一瘸一拐的步子,他唯独不想让乔安看到。
两个人之间只剩下吹风机的呜呜声,折磨着许然的耳膜。
忽然,乔安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你……”
许然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以前见过吗?”乔安困惑地笑着,一双大眼睛细细地上下打量,“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竞标会?大学?高中?”
他突然一顿,一拍脑袋,“高中!你是隔壁班那个……”
“许然。”许然轻声说。
“对对对,”乔安开心地笑着,“差点就忘了,我高中毕业就出国去了,快有十年没见过了吧?”
许然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乔安在那儿笑。许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开心,好像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就差没拉着他跳舞转圈。
“你怎么样?我记得你学习特别好,是不是上了不错的大学?”
想到了什么,许然轻笑一声,摇摇头。
高中毕业,他怕贺承在大学玩得太过而忘了自己,将志愿从排名第一的大学改到了第十,配合贺承的成绩线。
其实对于普通学生来说,第一和第十没多大差别,但对于许然来说,却是放弃了更优秀的老师、更好的深造空间和直博的资格。这他没对贺承提起过,不过贺承大约也是知道的。
天聊不下去,乔安终于察觉到了尴尬,眨眨眼睛,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许然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
“好久不见。”
他转过头,对乔安露出一个微笑,从一旁抽出纸擦了擦双手。
然后在乔安惊讶的注视下,他瘸着腿,走到垃圾桶前将纸巾丢掉,又走了回来。
路过乔安身边时,许然用余光瞄到了他的侧脸,忽然想起在贺承哪个旧皮夹里还放着当年乔安的照片,也是侧脸,每次一喝酒,贺承就会拿出来看上半天。
漂亮的,美好的,前途无量的乔安。
让贺承牵挂十年的乔安。
还真的是,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