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暮弯下腰,将那些东西一件件捡了起来。他动作很慢,若是细看,甚至能看出他手在微微颤抖。
他将东西都捡了起来,捧了满怀,一言不发地掐诀缩地,转瞬便到了主峰之上,风止君旧居屋前。
四周安安静静的,不见人影,老乌龟也许是方才上过岸,压得池塘边一片雪印凌乱。
屋里也是悄无声息,司暮没感应到有人在里头。
这儿有谢清霁设下的屏障,长老管事们已多年不上峰顶,寻常弟子们不敢去叨扰风止君旧居、更不可能将他这些东西原封不动退回来。
熄灭的引魂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方才慌乱的心绪骤然安定下来,司暮走前几步,将手中一直捏着的拨浪鼓搁在了窗台上。
师叔。
司暮抬眼,张了张唇,无声地喊了声这久违的称呼。
他目光灼灼,眼底里盛满了势在必行的强势。
……
一时手快将那些传讯小物件退回去之后,谢清霁难得地胆战心惊了几天——特别是听说司暮出关了之后。
他虽然笃定司暮认不出他,但难免还是有点担心,怕司暮因着那些东西产生怀疑,去主峰一顿折腾。
好在这几天都风平浪静,谢清霁松了半口气——剩下半口是没能松下来了,因为司暮不知发什么傻,自出关之后,就追着他跑,怎么避都避不开。
每日早上,宗门都会统一安排新弟子们去上早课,内容是修仙入门常识,教新弟子们学习辨认常见妖兽魔物等等,司暮就守在门口,等课一结束,就将人给提溜走了。
速度之快,让还想问谢清霁几个问题的迟舟目瞪口呆,言语不能。
谢清霁蹙眉看向司暮。
按往常,他上完早课后,便会去剑峰练剑——司暮按照约定,在拜师大典结束后就给了他一枚能进入剑峰的玉牌。
不过现在司暮在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起来是要跟着去的架势,谢清霁就想叹气了。
他胸怀坦荡了一辈子,对遮掩伪装这样的事生疏得很,上次九层塔里下意识召了剑意,就险些被司暮逮住,现在哪里能让司暮跟着他去剑峰?
人不识人,但剑意识得。
谢清霁沉默不语,司暮倒不知他纠结这许多,他正和闲着没事干干脆也过来凑热闹的掌事长老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怎么带徒弟。
甚至提出“那些课太简单了不如不去上了让为师亲自来教岂不更好”。
掌事长老摸摸下巴,颇不赞同:“不行啊君上,据往年记录统计表明,年轻人想要得到健康的身心发展,需要多多接触外界。”
司暮沉思片刻,点点头:“你说得也对。”
他两人聊得风生水起,活了比他们不知多多少年的谢清霁听得头疼,正打算趁两人不注意,悄悄离开,司暮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动静,遂大手一挥。
“老胡去替我把那些宗卷都看了吧,看完随便给批一下。”
司暮朝谢清霁那边微微抬了抬下巴,露出来一个“你懂事点”的眼神,掌事长老笑容一僵:“……”
奈何君上威压巨大,掌事长老空有看热闹的心没有抗争压榨的力,只能怨念着碎碎念离开:“又来使唤老夫……您也不多收几个徒弟,六峰新弟子越来越少,主峰好歹还有剑峰吸引着人呢。君上您该好好反省自己……”
掌事长老一边念叨一边走了,剩下谢清霁和司暮面面相对了一会。
最后双双回屋看书去。
实际上是谢清霁在看书,而司暮在看他。
谢清霁看书时很安静,坐姿端正,修长颈脖微弯,目不斜视地看着手中书,看完了一页又安稳地翻下一页,翻书时动作轻巧,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司暮看着看着就有点无聊了。
他收徒只是因为他偶尔能从这小家伙身上窥见几分他师叔的影子,在漫长又徒劳无望的等待中找个乐子。
现在冰花落了,引魂灯灭了,那些漫长的等待终于得见几分希望,他就……
更想找点乐子、来压一压他这逐渐按捺不住的心思了。
司暮翻出来纸笔,寥寥几笔,七八只拳头大的小妖兽跃然纸上。
这些小妖兽长得古怪,和如今常见都很不一样,但无一例外,都是长得圆滚滚的。
司暮画完搁下笔,随手捏着纸张一角抖了抖。
灵力缓缓渡入纸中,墨迹流转过暗光,竟渐渐飘了起来。一只只墨水画出来的小妖兽在半空中舒展着身子,绕了司暮一圈。
司暮漫不经心地朝谢清霁那边抬了抬下巴,那些个小墨球便一个接一个地飘到了谢清霁身边,球似的在他书上弹来弹去。
谢清霁觉得自己额头青筋在跳,他将这些小东西拂开了好几次,然而那些小妖兽们颇具其主人风格,锲而不舍地又黏糊过来。
甚至有两只摁住了谢清霁的手腕,让他翻不了书,其他几只便在那蹦跶得越发欢快,边蹦边吱哇乱叫。
这场景似曾相识。
司暮这画物成真的本事,从来就不喜欢用在正途上。
他在小东西们的阻挠下勉强合上书,转头看罪魁祸首,用灵力随手画了个圈,将这些小东西都圈在了一起:“有意思吗?”
司暮眉梢一挑:“有意思啊,我就喜欢你——”
——看不惯我,又打不过我的样子。
九层塔里司暮说这句话时那欠打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谢清霁深吸一口气,一边劝诫自己冷静些,一边将视线从司暮身上转开到那群小东西身上,然后倏地一愣。
“——这是什么?”
他声线骤然绷紧,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微微蹙了眉,生硬地打断了司暮后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