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霁伤至见骨都忍着做云淡风轻状的本事练了千八百年,早就熟稔得不得了,任是司暮都没瞧出什么不妥来。
最主要是司暮压根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装模作样到这种地步,也不觉得只分别了一小会,少年就能受什么重伤。
见少年几步走远,司暮不紧不慢两步追上,两人并排而行。
这一路谢清霁走得有些匆忙,司暮戏谑了他一句真这么饿吗,谢清霁默不作声,沉默着看了他一眼,忍了这口饿惨了的黑锅。
然而一进客栈,谢清霁就疏远有礼地请人送了一桶热水过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反手关门,将司暮拦在外头。
司暮吃了个闭门羹,没好气地在门上一敲,笑骂了一声小家伙,扬声道:“沐浴完出来吃东西。”
里头谢清霁似乎含糊着应了声不用。
司暮哼笑一声,懒洋洋道:“你不出来,我待会儿就亲自送进去喂你吃。”
里头就没声音了。
司暮威胁完人,心满意足地转身去找人准备吃的。
……
屋内,谢清霁状况却不太好了。
他这一路走回来,浑身都在发冷,仿佛行走在冰天雪地里,极为难受,全凭强大的意志力撑着,才没在司暮面前露出不妥来。
眼下回了屋,独自一人,他便撑不住了,一手扶着桌边,略显急促地喘息着。
豆大的冷汗从鬓边一滴滴滚落,谢清霁视线涣散,什么都看不太清,只摸索着勉强挪移到盛满热水的桶边。
情况不太好。
他咬破舌尖,用疼痛来维持清醒,白芒闪过,小狐狸噗通一声沉入热水中,吐了两个泡泡,又艰难地划拉上水面,两只前爪攀在桶边,半眯着眼,呼噜呼噜地喘息着。
他大半个身子泡在热水里,所幸热水还有点用,那刺骨的冰冷感缓解了许多。
小狐狸长长舒口气,倦倦地耷拉着耳朵,微张着嘴喘气,正打算再歇一会就变回人身,一阵毫无预料的剧痛感骤然袭遍全身,他一时没有防备,痛得支吾一声,爪子无力松开,整只狐狸都掉进了水里,直直往下沉。
热水从四面八方灌过来,灌得谢清霁耳朵鼻腔里都是水,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四肢痉挛着,艰难地划拉着水,重新扒拉回桶边,仰着半个脑袋,急促地呼吸着,一边调动体内灵力,想抵抗这种仿佛要将整片灵魂都撕裂的疼痛。
然而不知怎么的,他灵力忽然就不受控制起来,在疯狂地流逝,仿佛他身体里有一个无底的旋涡,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灵力,要将他整个身体掏空。
小狐狸的爪爪越发没力气,眼见的就要再次脱力松开,门被叩响了。
大概是司暮等得不耐烦了,过来敲门催人:“乖乖徒?”
这声音是压垮小狐狸的最后一根稻草,谢清霁惊得爪子一松,噗通一声落回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扑腾着冒出水面,浑身剧烈的疼痛都压不住他脑海里冒出来两个大字。
完了。
门外司暮听不见回应,只听见水声,他皱了皱眉,想起来月光下少年惨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再次叩响了门:“乖乖徒?回我一声,不回我推门了?”
谢清霁大惊失色,张口欲喊,吐出来只有微弱的支吾声——他现在还是只狐狸。
他顾不得许多,拼命调动起仅剩不多的灵力,试图变回人形。
大概人在绝境中是真的能爆发出无限潜力的,一阵白芒闪过,狐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瘦削的身影。
然而还没等谢清霁松一口气,原本紧扣的门闩吧嗒落地——司暮将它震断了,吱呀一声,又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而同时,谢清霁若有所感,抬手摸了摸脑袋。
——他摸到了一只毛绒绒的耳朵。
谢清霁脸色惨白,瞳孔骤然放大,恨不得呼吸瞬间停止。
绝望,又窒息。
千八百年来,谢清霁第一次尝到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