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的公寓不大,一室一厅,布置很简洁。客厅沙发是折叠式的,翻下来能当床。陈元青冲了个澡,轻车熟路地往沙发上一躺,顺手按下了落地灯的开关。等沈辞洗完澡出来,那个说好陪自己跨年的已经鼾声阵阵了。
兄弟的嘴,骗人的鬼。
沈辞笑了下,轻手轻脚进了卧室,墙上挂钟刚好走到十一点五十分。他微微仰起头,喃喃道:“一年了。”
沈辞闭了眼仿佛看见司文在对自己笑,笑起来酒窝很明显。这张脸沈辞太熟悉了,熟悉到像是刻在心上的画,大雨冲刷也抹不掉。
前年这个时候司文和沈辞一起去了宁江边新开的酒吧,他们在嘈杂的音乐里接吻,在江边吹着风看霓虹和星星。去年这个时候司文出国了,沈辞去老地方喝了一夜的酒。
沈辞睁开眼,眼前是天花板,没有司文。
马克杯上方热气氤氲,沈辞单手握着杯子,热度沿着指尖传进身体,心里的压抑感减轻了一些。
他问过父母自己名字的寓意,张女士说“没啥意思,好听,听着洒脱”,从此沈辞就把“洒脱”当成了人生追求。
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辞别。
陈元青什么都知道,沈辞甚至觉得他让自己开车去接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故意来蹭住,给这房子加点人气儿,省的他一个人在特殊时刻伤春悲秋怀念前任。这一年沈辞过的很难,失恋可大可小,对他来说像渡了个劫。六年,就这么分了,还是顶着父母和外界压力,曾经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怎么看怎么相配的一对儿,陈元青作为外人看着都可惜。
很多人都记得沈辞的生日,一月一,好记。沈辞从小到大收到过不少日历当生日礼物,朋友们都说日历特合适。但一月一生日也有坏处,辞旧迎新,又大一岁,所有的感怀都在这一晚。
以前沈辞也会发朋友圈,又是年终总结又是生日感谢,长的像篇小作文。但去年没有,今年也不打算有了。
沈辞一边喝水,一边打开了手机APP里的一个电台。
这电台是他有阵子失眠偶然发现的,叫“Les essais”,法语的“随笔集”。沈辞先是被名字吸引了,他博一有门课的小论文写的就是法国作家蒙田的《随笔集》,本人也算蒙田半个粉丝。节目没什么主题,主播想一茬是一茬,从音乐谈到哲学,从川菜聊到骑马,倒真是契合了“Les essais”的精髓。但沈辞意外地爱听他说话,特意注册账号加了个关注。主播更新时间不定,不算勤快,沈辞也随缘听,这会儿纯粹是试探——
还真碰上了。
“……第四位听众留言说,今年题目太难了,考研人数嗖嗖上涨,感觉自己二战又当了分母,啊啊啊啊!求求了,祝我蒙的全对吧!”
主播很戏精,语气词都读的有模有样,沈辞没忍住笑了出来。看样子现在是吐苦水时间,主播每念完一条,都会安慰一下,他讲的很温柔,好像这些问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张牙舞爪的纸老虎。
“这位听众说,自己现在还在加班,被公司压榨又不敢裸辞,怕经济形势差找不到新工作……”
刚成为社畜半年的沈辞对着空气悲痛地点了点头,要是陈元青看见,绝对要骂他是“凡学大师”。
但大学老师真不容易,表面风光,内里贫穷,“科研人零零七”不是假话,看文献到一两点都是家常便饭,拜佛都得祈求颈椎病和腰肌劳损晚几年找上门。年轻老师还经常被派活干,沈辞上周才帮大佬看了一篇预答辩的硕士论文,问题多到十根手指数不过来。他看的仔细,批注密密麻麻,不知道那学生收到反馈稿会不会跟着崩溃。
“时间差不多了,再选最后一条留言,他说……啊,他说失恋了。”
沈辞端着杯子的手忽地僵在半空,后面几句根本没听进去,有点恍惚。
有些人太难忘,有些事儿没那么容易翻页。
沈辞爱司文的时候爱的全心全意轰轰烈烈,司文走的时候,他心里和爱情有关的信念全碎了。他挽留过,为对方找过无数理由,但还是没抵过一个决绝的背影。
“这是全世界最顶级的实验室了,我不可能放弃。”
“你不接受的话……就分开吧。”
“我们到这儿了。”
像一场旧电影。
司文往前走了,沈辞停在原地好久,不知所措。
他比不过司文的事业,要不起司文一个承诺,他看着司文走向一个似乎闪闪发光的、成功的、没有沈辞的未来。
好一会儿沈辞才回过神,听见主播放缓语速,接着说:“……但我记得有句话说,人生就是经历爱与失去。”
是,沈辞心道,只是失去太难了,尤其是所有的纪念日,它们早就变成了不得不面对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