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搁一番,来到高三二班的教室,晚自习的铃声恰好响起。循着小陆宁的记忆,来到后排属于自己的那张座位。
老式课桌,两人一排。他的同桌是个穿着朴素,留着平头的男生,这会儿已经开始看书。
陆宁在脑子里搜索了下,发觉开学一个月,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能省过对方称呼,直接打招呼:“嗨,你来得挺早啊!”
男生抬头,似乎有些愕然,支支吾吾道:“还……还行。”
陆宁坐下,瞟了眼他课桌上的本子,上面写着对方的大名——田丰。
还挺质朴的名字,又不动声色打量人一眼。
虽然是子弟中学,但学校生源并不只有机械厂子弟,还有附近居民的孩子——所谓居民基本就是城郊农民。
这两类学生在学校里分成两派,各自抱团,泾渭分明。这位田丰同学应该就是城郊农民的孩子。
开学一个月,转学声陆宁几乎没和他这个同桌说过话,今晚不仅主动打招呼,还盯着他一直看,淳朴内敛的田丰简直有点受宠若惊,想了想,从桌洞里掏出一把花生,放在陆宁桌上,道:“这是我家自己种的花生,你尝尝。”
陆宁欣然笑纳:“谢谢。”
田丰还想说点什么,班主任孙玉龙走进教室,一声怒吼镇压住一室嘈杂:“都打铃多久了,还在说话!再过八个月就高考,还有心思玩?!是不是都不想考大学了?”
孙玉龙四十多岁,教数学,颇有威信,这一声咆哮,整个教室立马噤若寒蝉。他绷紧的嘴角稍稍缓和,拿着尺子,在教室巡逻了两圈,见一班小崽子彻底老实下来,才慢慢踱步出教室。
只不过离开不到两分钟,教室很快又热闹起来。这种子弟学校,生源质量就在这里,自然不能指望校风学风多好。
好在同桌田丰,是个安静好学的男生,在周遭一片吵闹中,唯有两人低头认真刷题。
然而,陆宁到底没有伟人在大街闹市读书的本事,再如何心无旁骛,还是会被夸张的吵闹声打扰。
思维再次被一声怒吼打断时,他无奈地抬头,循声看过去。只见隔了三排的位置,几个男生正围在一起打牌。
那叫得最大声最嚣张的男生,穿一身铆钉皮衣,留着中分头,打着摩丝,流里流气的模样,哪里像是学生,他周围几个也差不多,只是穿得没他那么浮夸,但都跟外面的二流子差不多。
他知道这学校烂,但烂成这样子,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陆宁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
他身旁的田丰,似乎是觉察他的动作,小声道:“他们就这样,没办法的。”
陆宁点点头,决定回头去买个耳机。
第一节自习的铃声终于响起,陆宁从书本中抬头,准备起身去厕所放个水,然而却被田丰拉住,问:“你要上厕所?”
陆宁点头:“嗯。”
田丰小声道:“郭志伟他们好像去厕所了。”
陆宁不明所以:“他们去厕所怎么了?”
田丰眨眨眼睛:“你不怕他们找你麻烦?”
陆宁愣了下,循着郭志伟这个名字回想了一下,这一想就想到了不得了的事,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小陆宁,之前为什么不开心,原来是在这个新学校受到了霸凌。那霸凌他的学生,正好就是田丰口中的郭志伟和他同伴。
用后世的话说,郭志伟在这个学校就是个校霸。他也是械厂的子弟,但不是普通子弟,他是厂长家的公子。
陆宁作为转学生,又是机械厂子弟,因为没有巴结他讨好他,就被他盯上了。
想起这些事破事,陆宁有些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他拍拍田丰的肩膀,道:“活人哪能被尿憋死?就算厕所有鬼我也得去啊。”
田丰目瞪口呆看着他起身出门,仿若看一个去英勇就义的壮士。毕竟之前的陆宁,对这田丰那伙人,是能躲就躲,哪会明知人在厕所,还自己送上门的。
九十年代初的学校公厕,那真叫一个一言难尽,陆宁刚进门就差点被熏出来,他憋着气,在便池前迅速放了水,正拉上裤子要赶紧逃离这生化地时,肩膀忽然被人摁住。
转头一看,正是之前那在自习课打牌的中风头男生,也就是刚刚田丰口中的郭志伟。这种校霸身后自然会有跟班,才显得有气势。
“小白脸,”郭志伟道,“放假前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陆宁回忆了下他口中的东西,是四大天王的磁带。他还记得这货对小陆宁说的原话,说是如果不带来,就让他好看。
这无疑是明晃晃的校园勒索。
“问你话呢?”郭志伟见他半天不说话,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陆宁冷淡回道:“没带。”
郭志伟皮笑肉不笑哼了声:“胆子挺大的啊,你是想在学校混了吧?”
说这话时,他目光瞥向前面的小便池,陆宁猜到他想干什么,赶紧道:“我跟我哥说了磁带的事,他说他那里有,你想要磁带去找他要。”
同是大厂子弟,郭志伟当然清楚陆宁的家庭情况,刚从乡下转来的小子。亲妈是个下岗的临时工,继父也就是个普通工人,家中并无其他的孩子,哪来的什么哥?
他嗤了声:“你什么时候冒出个哥的?”
陆宁认真道:“我哥是周家遇。”
郭志伟愣了下,继而呸了一声:“放你妈的狗屁!你才来多久?就能认周家遇当哥了?”
陆宁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家遇哥。”
郭志伟见他没带磁带,本是要给他点教训的,但对方忽然搬出周家遇,他不得不犹豫了——虽然觉得对方很有可能是唬自己,毕竟家属院里多少孩子想认周家遇当哥都没成,他一个刚来的乡下小白脸,何德何能?
郭志伟恶狠狠道:“别以为把周家遇搬出来,我就不敢怎么着你!”
陆宁道:“我哥说了,有人欺负我就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