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秋城一连住了好几天,住宿地点有所改变,已经由客栈变成一个极为清幽精致的院落。
这原本是不欲打扰客栈生意而做出的决定,毕竟军队守在门外,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算是十分惹眼的事。
不料住下后,顾相意外发现,无论是楚珩,还是驻守在附近的军队,好像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就非常让人疑惑了。
虽然扮演过的身份并不是只有丞相一个,但只需略一思索,顾和便能觉察到这件事的不合理之处。
要知道,作为一个国家的实际掌权者,如果说楚珩不愿回到帝京,而是选择驻守边关的话,还能够以忧心战事作为理由。
但总留在淮秋城中,且是没有重大战事,需要调兵支援的情况下,显然就不那么合适了。
顾相坐书桌旁,原本准备取一本书看,想到这里,手指慢慢的收回来,搭在桌缘上,垂着眼思考。
他皮肤白,因为孱弱,腕骨显得有些突出,露出淡青色血管,坐在阳光下时,苍白的不大健康的模样。
在书桌的不远处,放一碗温热的,散发出清苦气息的汤药。
小小一碗,刻意压挤了分量,是陛下早早送过来的,担心先生不喜,碗旁还细心的放了一叠金黄色的碎糖。
只不过对于极少生病,并且习惯了吃现代糖衣药丸的任务者来说,这样苦的药显然不是太受欢迎的存在。
这也是让顾和感到有些苦恼的地方。
不愿意喝下这碗药,并非是他任性,实际上,对于拥有大局观的顾相来说,为了更好的结果,做出一些自己可能不喜欢的事,并不算什么。
他之所以不喝,实际上只是因为……他心中明白,这样其实是没什么用的。
顾和知道,早在他上次脱离世界时,所遭受的巨大的创伤,就已经让这具身体就不再具备能够活下来的条件,也就是俗称的死亡。
他之所以再次醒来,不过是因为任务世界出现了崩坏,他必须要解决它,才能以这种特殊状态暂时维持下去。
也就是说,即使他的状态不好,只要任务一天没有完成,他就一天不会有事。
最多是比别人虚弱一些,更容易生病罢了。
这也是顾相自己对身体不大在意的原因。
只是他没有想到,对于不知系统存在的楚珩来说,对于这具破损身体的上心程度,几乎到了珍重的地位。
在高烧完全好之后,顾和曾以为终于不必再喝下苦苦的汤药了,哪怕是非常稳重的性格,眉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轻松的笑意。
而当楚珩听取老御医的嘱咐,坐小火炉旁守几个时辰,捧着并非治疗,而是温养身体的药物进来时,刚刚好看到他这副轻松笑着的模样。
也看到他面对失而复得的药碗时,满目苦恼的复杂面容。
顾和猜,自己当时的模样,一定是震惊又有些仓惶的。
因为很快的,他看到陛下眨一下眼,有些疑惑的低下头,看手中捧的药碗。
尽管是自己精心看护了数个时辰的成果,并且是吩咐医者改进的,不那么苦涩的味道。
敏锐的君王还是一瞬间觉察到顾相对它的排斥之意。
非常本能的,楚珩停住脚步,一动不再动。
他抿着唇,非常克制的停留在门口,维持着平静的姿态,没有再进一步,但也没有后退。
就好像他内心深处的诸多纠结一般,舍不得先生吃苦,却也舍不得先生受到丝毫的损害。
如果可以,他实际上更愿意将一切的苦难都降临在自己身上,而将自己磨砺成坚硬的山石,为他的先生抵挡所有的雨雪风霜。
年轻的君王脊背挺的笔直,唇畔抿出浅淡的颜色,他深灰色眸子平静而认真,带着微不可查的淡淡情绪,看着人的眼睛,仿佛这样道。
顾大大眨一下眼,对上他专注的,宛如流光闪动的眼眸,心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非常陌生又奇异的感觉。
门口的身影还在专注看他,明明是冰冷质感的眼眸,却宛如染上了岩浆的温度,烫的他竟有些承受不住,不太自然的别过头去。
小崽子长大后,有点……犯规。
很无奈,但是面对这样剖开心扉,软的要人命的关怀之意,即使是世界上最坚硬的心,好像也没有办法拒绝。
更不要说对于自己一手养起来的崽,面对他这样的目光,别说是这样正当的原因,哪怕是不合理的要求,顾相其实也没有办法拒绝。
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对汤药并不喜爱的顾相,喝完了一整碗药汁,苦的舌尖发麻,眸子里不由自主浸开水意。
下一秒,不等他缓过来,唇畔便被人放一颗碎糖,带着淮秋城独有的草木清香,和陛下独有的珍重之意。
顾和端端坐着,手指在桌沿搭,眨眨眼,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两个人之间的位置好像对调了。
然后一连好几天,新的相处模式都这样奇怪又和谐进行着。
像是对反过来投喂这样的举动产生了莫大兴趣,不必人提醒,这些天里,楚珩每日都会自觉的捧着药碗过来。
只是到底舍不得,与姜老太医磨了磨,多少减轻一些分量。
温热的水汽自淡青色的瓷碗中蒸腾,很快模糊掉了一小块空气,鼻尖是药汁独有的清苦和药香。
喝了许多天,身体有没有变好,顾和不知道,只知道舌头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