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军营里,清晨时候,能够听到兵戈相击的训练声。
是铿锵的有序声音,肃穆整齐,不会让人感到吵闹,只透过薄薄空气,显现出战争独有的锋利冰冷。
顾和起床的时间很早,天才蒙蒙亮。
床前架上摆放了整齐的衣物,是干净温暖的绒白色,考虑到边塞枯寒,还附带了两只暖融融的手套。
透过垂帘上冰冷的暗色纹路,与屋子里单调至极的诸多设施,很容易的,能够窥见手套准备者不动声色的浅淡温柔。
顾相撑着床沿坐起来,眼一弯,唇畔忍不住微翘。
他的身旁还遗落着极具君王风格的黑色外套,被笼罩在早秋第一缕光线里,空气冰冷,阳光却温暖。
是副非常漂亮的画面。
好像暖冬的细雪被全然熏染上温度,带着冰凉暖意,轻飘飘洒在人的脸上。
又好像细小的羽毛,携带着露水和阳光的气息,圆嘟嘟在眼前滚动。
尽管都可能看的不太清楚,也不能将其收束在掌心里,轻轻触摸一下,却一瞬间让人的心情变得很好。
陛下一波训练完毕,汗珠自冷峻的下颔线滴落,转过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笑容。
冰深冷邃的面庞,坚固封闭的心脏,不容触碰的绝对防线,在这样的笑容下,一瞬间溃不成军。
握着兵器的手指甚至有一瞬间的僵硬,失去原本用以切磋的合适力道。向前一点,以一种近乎凶猛的姿态,将贺钧手中的武器击飞出去。
贺将军也不知道自己都做错了什么,可能是不该生的太过英俊,灰头土脸捡起武器,一抹脸,顺腿溜了。
留下楚珩停在原地,嘴唇抿成薄薄的线,垂眸看一眼手中的金属兵刃,眉宇间有微不可查的僵硬。
作为战场上绝对的掌控者,对于武器和身体的控制,陛下早已经到达了十分纯熟的程度。
像这样微小的失误,在对战时,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却发生在了他最敬重和喜爱的先生面前。
陛下自闭。
训练在校场中进行,周围有高高的围栏,天色其实还早。
在外面,应当是小贩刚刚支起摊位,慵懒打哈欠的时候。
在军营里,士兵们却已经开始频繁的忙碌起来。
循着指引,在一声声让人感到热血沸腾的训练声里,顾相畅通无阻来到校场。
看到并不熟悉的人,或许是被提前打过招呼,士兵们都没有表现出惊讶或陌生的样子,而是非常的热情友好。
就好像他不是置身于严酷的军营,而是悠闲漫步于繁华绚丽的淮秋城,缓缓路过那条最热情的街道一样。
军纪严明,却不是无情,更不是冷冰冰没有人味,一路走来,这是顾和最直观,也是最真实的感受。
是非常好的军营气氛。
但同时的,这也是让顾相心中感到十分疑惑的地方。
要知道,他之所以回来,就是因为资料上显示,在未来的几年里,原本就出现了偏差的任务线,将会全面崩坏。
这片土地会硝烟四起,永无宁日,其中又以楚国为盛。
而他一手养大的小皇子,将会是战争发起的罪恶源头。
对于这个说法,如果说一开始,顾和是持着不太信任的态度的话,那么到现在,就更不可能相信了。
他的陛下或许称不上什么好人,冷冰冰的,还有点凶。
但在他的管理下,军营能够拥有如此轻松又不失严明的氛围,就说明了,他并非是资料中那样罪责深重之人。
这样一来,原因就非常值得深思了。
那些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又是为什么,战争所带来的所有责任,会全部归咎于楚珩身上?
这并不是个容易让人联想到线索的问题,顾和蹙着眉,深思许久,也没能想出来什么。
到最后,还是贺钧无意识的一席话,让他隐隐约约摸到点头绪。
这时候,因为失误,心中微微感到懊恼的陛下,已经被顾相熟练的撸顺了毛,重新投入到士兵的训练中去。
而贺将军浑水摸鱼,出现在校场旁,携着顾相,以身体不适为由,毫无心理负担的唠起嗑。
自然而然的,就说起这些年发生过的事,关于战争,关于陛下,关于军队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顾相从前便身处于大楚权利的中心,管着诸多要事,现如今,即使多年未见,依照陛下绝对信任的姿态,也没什么好隐瞒他的。
贺将军叼根枯草,黑漆漆的眸子里浮现出暗暗阴云,垂着眼,露出一个称得上复杂的神情,将一切为他缓缓道来。
他说,一开始的时候,任谁都没能发现陛下的不对。
失去顾相,对陛下来说,对所有人来说,或许是失去敬重的师长,也或许是失去有力的臂膀。
想的更深些,还或许,是清冷理智的陛下,失去了少年时便忍不住生出淡淡欢喜的人。
但作为帝王,这样的失去又不是不可接受的,疼痛,但并不会致命。
那时候,所有人都这么想,根本没人能想到,失去顾相,无异于锥了楚珩的心。
年少便颇负盛名的楚王珩,天资卓绝,冷静端肃,滴水不漏,经手之事一桩一件,可以说是历代为王的典范。
而他一开始出现不对之处,仅仅只是即位的头一年。
那一年,异族侵扰,他亲自领兵出战,万马千军,大获全胜,打了漂亮的回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