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张德福一声令下,笼子又被抬起,摇摇晃晃地进了前殿。
一进门,地龙的融融暖意扑面而来,混合着馥郁的龙涎香,几乎让人昏昏欲睡。
前殿并不算大,东南和西南两个角落,各放着一尊精致的白玉睡莲香炉,香炉里点着名贵的龙涎香,屋子里烟雾缭绕,暗香浮动。
再往里走十来步,房间的正北方,是一张巨大的紫檀书案。
书案后面,坐着一个男人,正低头批阅奏折。
秋雨桐望着他,心口轻轻颤了一下。
陆霄。
那位低头批阅奏折,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英俊青年,正是秋雨桐唯一的徒弟,大陈朝年轻的皇帝,陆霄。
隔着笼子上的薄纱望去,陆霄的面容并不十分清晰,但书案前方有一尊巨大的铜雀烛台,上面点了数十支鲸油蜡烛,透过薄纱从暗处看亮处,倒也能勉强看个大概。
秋雨桐望着书案后的男人,感慨过后,又略微有些疑惑。
陆霄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了?
他转念一想,不由得失笑——虽然对自己而言,两人分别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但实际上,人间界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掰指一算,陆霄此时已经二十三岁了,当然和刚刚登基时不一样。
秋雨桐正胡思乱想着,笼子微微一震,被放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启禀陛下,这位就是晋王进献的绝色美人,雪容公子。”张德福肥胖的身躯匍匐在地毯上,毕恭毕敬道。
陆霄自顾自地批着折子,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声音低沉而冷淡:“朕知道了。人搁这儿,你们都下去吧。”
“是。”张德福又深深磕了一个头,才窸窸窣窣爬起来,带着两个抬笼子的小太监退了下去。
于是,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大陈朝年轻的皇帝,和笼子里有苦说不出的倒霉帝师。
秋雨桐活了两百年,什么世面没见过,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奇葩情况,紧张得嗓子都有点发干,忍不住默默咽了口唾沫,随即又开始唾骂自己。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把陆霄从八岁带到十八岁,这小子的剑术兵法谋略,哪一样不是他教的?只不过,只不过这小子如今长得大了一点,成熟了一点而已,可骨子里还不是自己那个小徒弟?
秋雨桐稍微镇定下来,又开始犯愁。
如今这个情况,他该怎么敷衍陆霄,才能蒙混过去?
总之,他既不想丢脸地暴露身份,也万万不想“伺候”陆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倒霉事儿啊。
秋雨桐忍不住又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陆霄。
巨大的紫檀书案之后,那位年轻英俊的人间帝王,似乎对笼子里的“绝色美人”并不感兴趣,一直聚精会神地批着那叠高高的折子,连头都懒得抬。
见对方一直低头批折子,并不关注自己,更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秋雨桐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清心寡欲。
秋雨桐放下心来,这样就好办多了,只要硬着头皮把眼前这关蒙混过去,之后再想法子回到朔雪城,他就能重塑肉身,再证大道。
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也就不着急了,索性微微眯起眼睛,借着纱幕的遮挡,细细打量起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书案之后,陆霄低垂眸子,全神贯注地批着折子,明亮晕黄的烛光,映照着他年轻的脸庞。
他已经完全蜕去了少年时候的青涩模样,曾经柔弱稚嫩的轮廓,变得棱角锋利起来,凤眼薄唇鼻梁挺直,简直英俊得无懈可击。
他看起来冷酷、坚定而且成熟,眉宇间是全然的帝王气象。
书房里非常安静,只有狼毫毛笔落在宣纸上的细微“沙沙”声,像秋日绵绵的细雨,又像微风拂过树梢。
秋雨桐遥遥端详着自己唯一的徒弟,心中感慨不已。
陆霄真的长大了,也成熟了。
不,不止如此……
秋雨桐轻轻蹙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陆霄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这种不一样,不仅仅是成熟或者稚气的区别,而是青年整个人的气质,不一样了。
是哪里不一样呢?
他看起来,似乎不太快乐……
是国事太操劳了吗?
秋雨桐望着陆霄,正出神地思索着,对方却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抬起眼皮,两道冷电一般的目光,在笼子的白色纱幕上打了个转。
其实,从明亮的书案后面,看阴暗处的笼子纱幕,完全看不清楚。但那两道如同实质一般的锐利目光,仍然让秋雨桐僵了一瞬。
与昔日少年孺慕依赖的目光完全不同,青年此时此刻的眼神,冷酷得如同极北塞外难以融化的千年寒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
陆霄缓缓搁下毛笔,冷冷道:“看够了吗?”
秋雨桐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不太适应陆霄的语气。
这样森冷的语气,秋雨桐从来没有听到过。
他有些茫然。陆霄怎么了?
见他不吭声,陆霄冷笑一声,从书案后面站了起来。这位年轻的皇帝绕过巨大的书案,缓步走了下来,在笼子前面站定了。
高大的影子,几乎罩住了秋雨桐整个人。
秋雨桐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一下。
陆霄缓缓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纱幕后面,那一道朦朦胧胧的人影。
房间里只有书案前掌了灯,笼子笼罩在阴影之中,透过白色的薄纱,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正蜷缩在笼子角落,看起来柔弱而无助。
“故弄玄虚!”
陆霄冷笑一声,而后“刷”一声轻响,随手抽出了腰悬配剑,暗沉如水的剑锋横掠而出——
“咔嚓”一声脆响,木笼轻而易举地被斜斜劈为两半!
而笼子上的白色轻纱,也被划为两片,缓缓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