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桐谢过了张德福,又见他愁容满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张公公,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德福叹道:“自从公子你弄断了陛下的爱剑之后,陛下就把自己关进了……秋仙师以前的卧房里,这都快三天三夜了,一直不吃不喝。”
“他把自己关在我……秋仙师以前的卧房里?”秋雨桐微微一愣。
陆霄卧房的对面,那间上锁的房间,就是他过去的卧房。
张德福叹了一声:“雪容公子,你有所不知,秋仙师是陛下的师父。他的模样和你,和你……”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这柄夜雨,和另一柄天水碧,原本是一对灵剑。秋仙师将夜雨赠给了陛下,陛下一直爱若珍宝,恨不得时时带在身边。后来秋仙师走了,如今夜雨也断了,陛下他就……唉,唉。”
秋雨桐听得糊里糊涂。
他自然看得出来,陆霄非常珍爱夜雨。也对,虽然夜雨只是一柄下品灵剑,但封印了自己的一道剑气,还救过陆霄好几次,难怪陆霄如此珍爱。
可是,为了一柄碎剑,把自己关在卧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这怎么可能?陆霄为人冷静强势,根本不是这样软弱的人。
张公公望着秋雨桐,轻声道:“雪容公子,老奴也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是,可是……老奴斗胆,想请公子去看看陛下,劝一劝他。”
秋雨桐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不会听我的。”
别说如今这个无足轻重的“雪容公子”,就连过去的秋雨桐,陆霄也恨之入骨。他拿什么去劝陆霄?
张公公哑声道:“就算老奴求你了,好不好?”
秋雨桐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担心这个唯一的小徒弟,轻叹了一声:“我试试吧。”
“多谢公子!”张德福大喜过望。
秋雨桐身上还带着伤,行动十分不便,张德福招呼着两个小太监,抬了一顶小撵过来,将秋雨桐抬了上去。
一行四人出了门,此时正是黄昏,天上飘着细碎的小雪。
到了静心殿后院,只见那间曾经锁着的卧房,此时房门大开,里面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
秋雨桐喃喃道:“人呢?”
张德福慌了:“这,这……陛下方才还在里面的,他去哪儿了?这可怎么办?陛下心情不好,可别出什么事儿……”
皇帝失踪,整个大宁宫都慌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监和金吾卫们撑着火把,从前朝到后宫,一路呼唤,一路寻找。
这一找,就找到了三更天,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夜色浓重,雪越来越大。
秋雨桐坐在小撵上,仰望着夜空中的漫天飞雪,苦苦思索着。
陆霄去哪儿了?
这么大的雪,他能去哪儿?
天这么冷,这可是腊月间了……
腊月间?
秋雨桐猛地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厉声道:“快,抬我去清霜玉桂园!”
腊月……今天正是腊月十九,陆霄的二十四岁生辰。
十二岁的小陆霄紧紧捏着手里的本命年红手绳,忽然扬起了小脸:“师尊会一直陪着霄儿吗?”
“当然。”秋雨桐笑着揉了揉小徒弟的头发,“以后霄儿的每一个本命年,每一个生辰,师尊都陪着你。”
后来,陆霄建起了清霜玉桂园,又在园子里建起了高高的祈雪台。
祈雪台落成的那一天黄昏,晚霞漫天。
师徒二人一起登上了这座洁白的高台,陆霄望着被漫天晚霞染红的茫茫桂花林,低声道:“师尊,以后我的每个生辰,我们都在这里,两个人一起过……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秋雨桐已经记不清了,自己似乎……点了点头?
今天,正是陆霄二十四岁生辰。
两个小太监抬着小撵,匆匆赶往清霜玉桂园,不停的颠簸之中,秋雨桐背上的伤处又缓缓渗出血来,浸湿了雪白的衣衫。
但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痛楚,只是焦灼地捏紧了小撵的扶手。难怪,难怪前些日子陆霄心情那么坏,难怪……难怪他那么恨自己。
“快一点!”秋雨桐哑声催促道。
小撵很快到了清霜玉桂园门外,两个小太监犹豫着不敢进去,秋雨桐厉声道:“进去,去祈雪台,一切由我负责!”
很快,小撵便到了祈雪台下面。
小太监嗫嚅道:“公子,上面是禁地,就算杀了小的,小的也不敢上去。”
“扶我下来,把灯笼给我。”
秋雨桐忍着疼痛,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盏碧纱灯笼,而后扶着墙壁,沿着祈雪台陡峭狭窄的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去。
夜色沉沉,灯笼的光芒显得十分暗淡,北风卷着鹅毛大雪迎面扑来,刮得人脸生疼。
祈雪台的汉白玉台阶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又湿又滑,他接连摔了好几跤,最后索性把鞋脱了,赤着脚往上爬。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祈雪台,他顾不上背后伤处撕裂的剧痛,也顾不上脚底的细碎割伤,急急忙忙四下寻找起来。
祈雪台顶部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平台正中有个小小的亭子,灯笼昏暗的光芒之下,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个人俯趴在亭子前的雪地上,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毫无生气的样子。
陆霄。
秋雨桐心中狠狠一揪,脱口而出:“霄儿!”
陆霄没有动。
秋雨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直接在雪地里跪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焦急地把陆霄搂进怀里,哑声唤道:“霄儿,霄儿。”
陆霄挂满雪粒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连眼神都是涣散的。他手里还紧紧抓着夜雨那两截断剑,剑身上的血水混着雪水流下,凝了一地污浊的血色薄冰。
秋雨桐简直快要哭出来了:“霄儿!”
“……”陆霄迷茫地看着他,嘴唇轻轻抖动着,神色宛如做梦一般,似乎还不太清醒。
“你这傻小子,你想冻死自己吗?!”秋雨桐紧紧搂着这个唯一的小徒弟,试图用自己那点单薄的体温,去温暖对方冰块一般的身体。
好冷……
他搂着陆霄,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是寒毒又发作了吗?
好冷……好冷……
意识不受控制地逐渐远去,在缓缓陷入黑暗的同时,似乎有一双结实的手臂狠狠搂住了他,那双手臂简直如同一双铁箍,其力度之大,几乎想将他融入骨血一般,他的肋骨被勒得生疼,几乎无法呼吸,可是连稍微挣扎一下,也根本做不到。
有人在他耳边颤声道:“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