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坐在前排的司机终于意识到乘客的兴致不高,他猜想也许这个已经逝去的弟弟对对方来说举足轻重,于是闭上了嘴。
但和他所想的不一样,裴易清并不难过也不愤怒,只是有些不耐烦。
所幸车内终于安静下来,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过了将近半小时,出租车终于缓慢地停在路边。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将在路边买的伞撑开走进雨幕里。隔老远他就看见对面站着两个黑色的人影,他在路边等着绿灯亮起,走到两人面前。
“爸,妈。”裴易清嗓子有点哑。
雨幕之下,老妈的脸色有些苍白,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裴易清:“你倒是不急。”
“路上有点堵。”裴易清解释道。
“你也总是有那么多借口。”
裴易清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老妈是语文老师,只要有一点要吵架的苗子,她就能滔滔不绝地和人吵上半天。自从裴旸死后她的话少了很多,但吵架的本事依旧不减。
“行了,”站在旁边的老爸及时出声,他看了裴易清一眼,扶着老妈的肩转过身,“进去吧。”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所以公墓里的人并不多。明明一路都是畅通无阻的,但老爸老妈的脚步却要沉重许多,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到熟悉的墓碑前。
他们像往年一样将花放在碑前,自顾自地和墓碑上的人说了许久的话——大多是老妈说的,裴旸总是十分神奇,即使走了这么多年,当老妈看见他的时候都还是能流出眼泪。
老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她最近在学校里的事情,说她的职业病又犯了,又说老爸最近在尝试着戒烟,肺的老毛病终于好了一点。
裴易清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这些都是他第一次听见。老爸老妈很少会给他打电话,更别说像现在一样说这些,而他也不会主动问,也难怪夫妻俩经常说他不孝。
他在一旁听了许久,等到老爸老妈离开,他一个人站在裴旸的墓碑面前,沉默着没有说话。
碑上的照片还是裴旸14岁时的样子,一脸稚气未脱,说起来十分奇怪,明明裴旸离开了十多年,但裴易清却觉得还像是在昨天。
他没有像老妈一样说太多话,只是伸手碰了碰墓碑,便离开了。
雨淅淅沥沥的,好像有要减小的趋势,他刚走几步就看见老妈转过身来,开门见山地说:“你刚刚说什么了?”
裴易清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虽然他知道实话实说会引来一场无可避免的吵架,但他还是回答道:“我没说什么。”
果然,老妈因为他这句话笑出了声:“你怎么这么冷血?他是你弟弟!”
又是这句话。
其实裴易清想对她说,根本不用强调,他也知道裴旸是他的弟弟。他们曾经相处了十多年,从他很小的时候老妈就和他说他是他弟弟,要让着他,要疼他,要关注他。
他并不是很想和老妈吵,所以说道:“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是他哥哥,你没必要一直重复。”
老妈却因为他的话更加生气:“你原来还记得你有这么个弟弟啊?你还知道有这个家?你一年到头也不回来一次,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
“我知道我姓什么,你不用一直问我记不记得你们,我要是不记得我今天不会站在这里,”裴易清再次说,“你要是每次都说这些,我觉得我也没有回来的必要。”
“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妈指着他说,“果然,我就不该养你,你弟弟如果还在,绝对不会是你这样子。”
裴易清实在不明白话题怎么从他的记忆问题变成他的养育问题的,难道这个年纪的妇女发散思维都这么强大的吗?
他一个没奔三的竟然有点跟不上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自发笑。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否则今天老妈估计会被他气得头顶冒烟。
于是裴易清没有说话,这一阵沉默在老妈眼中就是变相的愧疚,她顺着这层想象出来的愧疚越发觉得自己生活不易,对裴易清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单方面输出。
话来来去去那么几句,还是“你不孝,不回家看望”“你冷血,对你的弟弟没有留下一句话”“我就不该养你,或许这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裴易清心想如果老妈真的没养他,那这一切可能真的不一样,起码他也不会站在这儿听她反反复复说些车轱辘话。
到最后老妈似乎是骂够了,于是和老爸离开了梧桐公墓,裴易清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竟然觉得有几分轻松。
老妈说得对,他确实并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大孝子,所以老妈想骂就骂,他权当左耳朵进右耳出就好了。
等到夫妻俩的车开走了,他才重新拿出手机点开软件,打车来这里很简单,但是从这里打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也没有哪个司机在公墓周围瞎转悠。
于是他等了许久,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有师傅接单,再加上回去的车程,等到他再回到市中心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中午。
在这一个多小时里,雨又下大了些,裴易清先是去了一趟芫荽,简单和小薇沟通了一下进花的事宜,便出门准备去吃饭。他沿着路去往天桥下面,那里刚好就坐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半仙儿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见他走过来半眯着眼说:“小伙子看上去精神不佳啊。”
“是吗?”正巧裴易清有想要倾诉的欲望,于是停下脚步看着半仙儿,“您给看看?”
“家庭矛盾吧。”半仙儿沉吟片刻,神秘兮兮地看着裴易清。
话音刚落,裴易清便挑起眉头,他往自己身上看了看,确定了并没有能够凸显他生活的象征物,于是坐在半仙儿面前说:“继续。”
半仙儿又摇摇晃晃了一会儿,紧接着道:“和亲人吵架了。”
这时裴易清却觉得半仙儿没那么神了,毕竟家庭矛盾就能够衍生出亲人矛盾,说不定之前那个答案是对方瞎掰的,刚巧撞上了而已。
不过他也没多说,毕竟他现在心里正巧憋闷,于是点点头:“继续。”
“再继续就得给钱了,”半仙儿见他想继续听下去,于是摆起谱来,又吹了吹并不存在的胡子,“我们这算命啊,说多了有违天意,折我的寿,也会让你倒霉。只有交了钱啊,老天爷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裴易清没懂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他也许是真的被老妈骂得降智了,于是拿出手机准备问价钱。
他还没说话,半仙儿就突然指着他后面,张着嘴想说话。
见他的表情,裴易清一阵莫名奇妙,“难道我们的交易被老天爷看见了吗?”
“蓝......”半仙儿却仍然是指着他身后,“蓝毛!”
“嗯?”裴易清转过头,就看见天桥的另一端跑过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纯黑色的卫衣,蓝色的头发因为淋了雨颜色变得更深了,他跑得很快,穿过了雨幕与天桥遮掩的交界线而来,喊着说:“让开!”
被这一声喊得,裴易清看见他身后跟着三个人,前面俩跑得贼快,一看就是练过的。而后面一个则落了一大截,看上去有点胖,但是声儿却格外嘹亮:“拦住他,前面的!”
声音刚好落在裴易清的耳朵里,他反应过来胖男人喊的是自己,于是下意识站起身。但见跑过来的人越来越眼熟,他的动作快过脑子,挥拳就朝着蓝毛身后的人砸去。
男人毫不设防,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而另一个人见状连忙脚底踩了刹车,裴易清只觉得他的鞋底板都快磨破了。
事态陡然逆转,路皆也终于看清了路边站着的是裴易清,他停下脚步挥拳把刚刚那个急速刹车的人潦倒,动作流畅迅速。
“好!”
坐在摊位上的半仙儿忍不住喊出声。
当然,这俩人也不是来两拳就能够摆平的人,三两下就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看着半路杀出来的裴易清:“你他妈是谁?别多管闲事!”
这句话有些问到裴易清了,说实话他好像确实没必要插这一手,路皆和他的关系也不足以让他路见不平一声吼。但他的情绪憋了整整一天,如果现在不释放出来,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原地升天。
所以他十分不讲道理地回答:“叫我活雷锋就好。”
旁边的路皆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见他似乎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俩人互看一眼,捏拳直接揍了上来。裴易清巧妙地躲开了他们的攻击,和路皆快速接应上,他十分庆幸自己一直都有健身的习惯,一拳一掌都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打得对方倒吸一口冷气。
他和路皆配合得还算不错,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很快就处于上风。这时裴易清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开始活跃起来,冷风吹进他的领口里,他却只觉得全身燃起了热血。
爽,很爽。
原本在一旁观战的胖男人终于发现我方处于劣势,于是也加入进来,十分不要脸的三打二。
裴易清又不是古惑仔,以少打多只能够勉强打个平手,但已经开始打了,就没有抽身而出的道理。他抓住攻击力最薄弱的胖男人的手臂,另一只手猛地来了一个肘击,紧接着用背将对方腾空而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哎哟——”
这一下的力气并不是玩玩而已,胖男人倒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裴易清这时感觉到后背隐隐作痛,但并没有来得及多管,伸腿朝着另一个男人的胸口狠力来了一脚。
也就是在这时,第三个男人被路皆摔在地上。他们俩毫发无伤的站着,地上却已经哀声连连。
这场景像极了电影拍摄现场。
“还他妈打不打?”路皆低声看着地上倒地不起的三个人,声音还带着一些微喘,走到还在地上哎哟哎哟的胖男人面前蹲下,揪着对方的衣领直接把人上半身提了起来,“服不服?”
“你叫外援!”男人看上去并不是很服气。
“你三打一有理了?”路皆又在他脸上挥了一拳,随后看向身后站着的裴易清,“而且他也不是我叫的外援,他是......”
裴易清眉头不皱的接上:“雷锋。”
“我也是真他妈服了啊,就那天晚上屁大点事,你还要找俩人找我麻烦?”路皆的语气透着些许阴狠劲儿。
男人说:“还不是你先打我?”
“行,还没打服是吧?”路皆刚说完,又在男人另一边脸上打了一拳,“服不服?”
“啊——”
“服不服?”一个左勾拳。
“啊啊——”
“服不服?”一个右勾拳。
“啊啊啊——服,我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