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徐立宁引荐的那位项目经理名叫程晖,他还有个身份是兴鸿地产的副总。程晖的别墅坐落于青年湖入海口处的白鹭书苑旁,仅与市府大楼相距不到一公里远,虽远离市中心,却是人尽皆知的顶级豪宅区域。
一下车,海风独有的鲜爽气息迎面扑来。虽然罗家楠住的地方离海边不远,但毕竟是高层密集的建筑区,小区旁边就是交通主干道,海风里多少裹着点汽车尾气的味道。哦,晚上还多了烧烤味。明明是在同一个城市里,这种面朝大海背靠青山的地方却连风都比其他地方的清爽许多,未免让人感慨有钱真他妈爽。
据说这里的独栋别墅均价九位数,罗家楠听了,深感胸口被大写的穷字戳了一把。只要不贪污不受贿,干一辈子刑侦都不可能买得起。不过他一个小小的重案组副队长,贪污腐化的事儿也轮不着他,有那闲钱不如去巴结他们刑侦处的处长。
当然,机会总是有的,他也不是没遇上过。之前有一次,跨省追缉逃犯,跟出租屋里给那孙子摁下的瞬间,就听那人撕心裂肺地吼着“床底下有二十万!好汉们放了我,钱都归你们!”。当时罗家楠和吕袁桥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等支援的当地同僚突入房间,那傻×已经因他俩口径一致的“拒捕反抗”被揍得妈都不认识了。
污染腐化警务人员,罪加一等。
罗家楠反正是死瞧不上那些因孔方兄而栽跟头的同僚。人这辈子就活一次,清清白白问心无愧的不好么?非他妈提心吊胆地活着。晚上睡着睡着觉,外头警笛一响能被吓坐起来,就算天天躺钱上,不照样神经衰弱?终有一日得身陷囹圄,半生拼搏换来一副铁打的镣铐。运气好的坐几年牢出来了,运气不好,呵,死里头的也不少见。
再说了,累死累活破了案回家搂着媳妇睡觉觉不香么?钱多钱少的,够花就行,总归不至于穷的让媳妇跟自己上街要饭去。
自我开导了一番,罗家楠跟在徐立宁身后,信步迈入装潢奢华的豪宅。程晖正在客厅与客人闲聊,见徐立宁带着两位陌生人进屋,只给了个客套的笑容,连站都没站起来。他经手的项目,银行贷款一天的利息比绝大多数警察一个月的薪水还高,给个笑脸于他来说已经算尊重对方了。
徐立宁习以为常,大方替他们引荐:“罗警官,祈老师,这位是程总,程总,这两位是市局的警官,正在调查一件重案,希望您能帮忙提供线索。”
罗家楠一听这话便知徐立宁相当懂得语言的艺术。程晖有客人在,直白告知是凶杀案会让在场的人不自在,搞不好还会让主人觉得丢面子。而重案二字,既体现了案件的严重性,又恰到好处的规避了可能引起的尴尬。
不过重案并不完全等同于凶杀案,除此之外,强/奸、儿童失踪、绑架、网络犯罪、贩毒及黑/恶乃至涉及到国家安全等恶性案件,均在重案组的职责范围之内。有的是重案组独立完成调查取证侦破,更多的则需要和其他部门联手。
“你好,我是市局重案组的。”罗家楠出示过证件,看程晖还没站起来的意思,干脆拉着祈铭一起坐到沙发上,也不管人家什么表情,开门见山地说:“大约半个月前,警方在被兴鸿地产做安置房的建筑内发现了一具尸体,我现在需要安置名单,麻烦您提供一下。”
程晖的笑容在听到“尸体”二字时便僵在了脸上,不过不管怎么说好歹是只老鸟,大风大浪见过不少,随即勾了勾嘴角,探身将端在手中的红酒杯放到茶几上,语气毫无波澜:“我们集团的项目有很多环节都是分包出去的,尤其是拆迁安置这一块,不是我们亲自经手,所以……啊,要不这样,明天白天我到公司让秘书给你们查查,看到底包给哪家公司了,你们直接找他们问去。”
糊弄,纯粹是糊弄。罗家楠岂能听不出来,当即脸色一沉,正欲加重语气忽听二楼传来女人的声音:“老程,桌子都摆好了,就等你开局了,赶紧来啊。”
“嗯,这就来。”程晖立刻就坡下驴,起身招呼罗家楠和祈铭,“二位,赶的早不如赶得巧,来摸两把?”
这执行公务呢,打麻将可还行?祈铭本以为罗家楠会严辞拒绝,没想到那二愣子蹭的站起来,还拉他一起奔着二楼就去了。
“你是来打麻将的还是查案的?”祈铭小声问他。
“这你就不懂了,牌桌上是最能品出人心性的地方,”罗家楠声音更小,“我得好好琢磨琢磨这姓程的什么路数,你没听他刚才那话啊,根本就不想配合调查。”
“我觉得还是把重点放徐立宁身上为好,车,伤,鞋,都有疑点。”
“广撒网,捞大鱼,我就是今儿晚上给徐立宁提回局里,没直接证据,肯定也打不出屁来。”
“……”
审讯方面的经验,祈铭承认自己远不及罗家楠丰富。拎进审讯室的,有一个算一个,但凡警方的证据链有一丁点空子可钻,甭管多五大三粗的糙汉,都能立马滑的跟泥鳅一样。有时他跟着陈飞他们盯审讯,隔着单向玻璃,看罗家楠一脸痞坏样,攥着满手的证据循序渐进地拆穿嫌犯的谎言,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
他早就知道,罗家楠只是看着糙,而在某些方面,心思却细的惊人。
程晖进屋后,让刚喊自己的女人下桌空出个位置,看看罗家楠和祈铭:“二位,谁来?”
罗家楠装的跟个瞅见牌桌就挪不动步的赌徒一样,“啪叽”撂下屁股,要不是穿短袖还得撸把袖子:“我来,诶你们玩多大的?”
“哎呦,带警官谁还敢玩钱啊,万一按聚赌给我们抓了上哪喊冤去?”徐立宁坐到他下家的位置,打起了哈哈。同时和程晖交换了下眼神,意为“我也不知道这傻×什么路数”。
程晖其实是想用玩牌的借口轰他们走,谁知道人不但没走,屁股还跟粘椅子上一样,不由暗暗运了口气。他岁数看着不比徐立宁年长多少,只是平时可能操心的事情比较多,发色已是花白。只见他回手拢了把头发,随意笑笑说:“不带钱玩着多没意思啊,要不这样,我给罗警官拿两万现金,啊,输了算我的,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