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眠一个澡洗了大半个时辰,洗到周怀让以为他出什么事了,不顾沈不辞的阻拦险些破门而入,他才勉强作罢。
翌日大清早,昨夜不过睡了两个时辰的赵眠下令朝着东陵京都继续前行。
离雌雄双蛊的毒发之日不足半月,他能靠自己拿下解药的时间不多了。
但他知道,有个人肯定比他更着急。
临上马车前,赵眠注意到村子里貌似热闹过了头。
村民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每人身后都背着藤条编织的背篓,里头装着各式各样的瓜果谷物。还有人或牵着自家养的牛羊,或拎着装有鸡鸭的笼子,看架势是要去赶集。
村民见到赵眠,一个个躲得远远的,想多看几眼难得一见的贵公子,又被他的气场压得目不敢斜视。而周怀让人长得讨喜,身上没有什么傲气和架子,村民很乐意和他交谈闲聊。
在东陵,村民赶集的日子一般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今日并非传统的赶集之日。
赵眠坐在马车里略作思忖,没着急出发,而是命周怀让去问问情况。
不多时,周怀让回来复命:“殿下,陈家村原本的确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赶集。上回他们去县城赶集,遇到了几个大买主,带去的东西很快卖完不说,卖出的价格还比往常高出不少,结果居然还供不应求。村民便同买主们约好,过几日再去一趟,把家里头剩下的东西给他们送去。”
赵眠心生疑虑:“这几日又没有节庆,为何会出现物资不足的情况。”
周怀让道:“许是哪家要吃席了?”
“即便是吃席,也不必花高价买入这些东西。除非他们要的很急,且不差这些钱。”赵眠沉思熟虑片刻,看向周怀让,“你说,什么样的人会这么做?”
周怀让“呃”了半天,说:“临时要办红白喜事的大户人家?”
赵眠沉默须臾,平心静气道:“你昨日很勇敢,孤不骂你笨。”
沈不辞问:“殿下是怀疑这件事和失踪的刘府一家人有关?”
早前赵眠得知刘姑娘自缢后刘府全家失踪之事就派人去查过,可惜暂时没查到有用的线索。
人人都说这是万华梦下的手,意在告诉东陵百姓违抗他的后果,赵眠对此不敢苟同。以万华梦在东陵的地位和威望,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事情一旦闹大,对他自己,对东陵都没有任何好处。
况且刘府上下百余人消失得悄无声息,不像是反抗后被人强行掳走,而像是自愿离开。
他们失踪不过数日,拖家带口的走不了多远,很可能还在东陵境内。一家人一路上消耗的吃穿用度定然不少,以刘府的家底也负担得起。
“不辞,你派人去附近几个村落好好查一查。”赵眠临时改变主意,“不,你亲自去查。”
“老沈亲自去?”周怀让不放心地说,“万一那个李二又来行刺,殿下的安危怎么办。”
“李二现在应该满脑子都是怎么靠自己拿到雌雄双蛊的解药,暂时没空来找我们的麻烦,有影卫足矣。”赵眠转向沈不辞,“你即刻出发,孤在京都等你。”
赵眠离开陈家村后,复行半日,总算到达了东陵的一国之都。
南靖,北渊,东陵,还有曾经的西夏,往前数几百年也曾拥有共同的祖先,后来在一次又一次的争斗和战乱中一分为三,逐渐有了独属自己的文化和传承,但本源的文字和语言还是共通的。
三国的国都,论疆土,北渊的盛京最大,南靖的上京次之,东陵的京都最小。可再怎么小,京都也是天子脚下,马市驰骋,行人如织,街边小贩的叫卖之声络绎不绝。
赵眠和周怀让都是第一次来到京都,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边逛边说东陵的坏话。
周怀让:“京都的路也太窄了吧,多几辆马车都要堵死了。”
赵眠:“确实,和上京乃是云泥之别。”
赵眠:“一路走来,孤至少看到了十个流落街头的乞丐。”
周怀让:“真的,京都的老百姓肯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周怀让:“公子公子,你快看,荒天化日之下,那里竟然有人聚众打架斗殴!”
赵眠:“呵,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在上京城绝对不会发生。”
……
两人踩一踩京都的同时不忘顺便夸一夸上京,一唱一和,乐此不疲。
君臣二人许久没有聊得如此投机了。
之后,两人在城西的一处私宅下榻歇息。
此宅归一位名叫朱广深的商户所有。表面上,朱广深是个土生土长的东陵人,在京都做买卖药材的生意,实际上他是货真价实的南靖人,一点别国的血脉都没有。
十五年前,丞相有意扩大南靖的情报网,亲自从千机院中精选了一批暗桩送往东陵西夏等地,朱广深便是其中之一。
丞相选的人赵眠自然信得过,一早便命人告知了他自己要来京都暂住之事。朱广深不敢怠慢,收到消息之后时刻准备着接驾。
赵眠受了朱广深的大礼,开门见山道:“旁的虚礼就免了。孤问你,白榆身在何处,为何不来接驾。另外,近来京都可有什么异样。”
从千机院出来的暗桩各个身有长处,才智不说顶尖,至少也不会是周怀让的水准。面对太子殿下的问话,朱广深不慌不忙,出言有章:“白神医说她尚未找到殿下所要之物,但她已有了些眉目,还需在南宫多逗留几日,暂不能与殿下相见,望殿下恕罪。”
“无妨,”赵眠道,“有眉目就行。”
只靠白榆一人拿到雌雄双蛊的解药,同时不惊动其他势力是最好的结果,等几日的耐心他还是有的。
“谢殿下。”朱广深替白榆谢了恩,“至于殿下所问京都之事……不知殿下是否知晓冲州刘府阖府失踪一案?”
赵眠颔首:“孤知道。”
整件事说起来并不复杂。
在东陵,国师万华梦势倾朝野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仗着自己是太后的同门师弟肆意妄为,视满朝文武于无物,早就引得不少东陵权贵心生怨怼,又碍于其权势敢怒不敢言。
刘府之案不过是一个导火索。国师爱给人瞎做媒的奇怪嗜好逼着一位书香世家的名门闺秀上吊轻生,后又因此迁怒整个刘府,灭了刘氏一家满门。
即便刘姑娘“抗旨不尊”,也罪不至此。国师的所作所为乃是徇私废公,罔顾人伦。太后如若再袖手旁观,任其为所欲为,以万华梦乖张难测的秉性,会做出什么危害江山社稷之事也未可知。
“刘府惨案发生后,东陵御史府联名上奏弹劾万华梦,恳请太后详审此案,对国师施加严惩,以平万民之怨,息百官之怒。”朱广深道,“属下听说,不单单是这些御史,英国公等几位老武将亦对万华梦多有不满,当着太后的面大发牢骚,有一回甚至嚷嚷着要带兵围剿南宫,被太后狠狠训斥了一番才作罢。”
赵眠冷笑了一声,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如此说来,如今的京都乌烟瘴气的一片混乱,那岂不是正合了某些人的意。”
周怀让忍不住问:“那东陵太后最后管没管这件事?”
朱广深道:“属下只知太后曾召国师密谈,密谈的内容属下再有心也查不到。但一直到现在,国师和南宫依旧好好的,没人敢审他,也没人敢对南宫怎么样,下月被国师选中的两人还是得按他的旨意在溆园成亲……”
听到这里,周怀让剧烈地咳了两声,并用眼神示意朱广深:好了好了,你可以不用说了。
朱广深有些不明白,但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万华梦特殊癖好受害者赵眠若无其事地抿了口茶,问起了另一桩事:“说起来,白榆在南宫处境如何。她是南靖人,万华梦未必信得过她。”
“殿下英明。”朱广深苦笑道,“属下听白神医说过,万华梦此人,见众生无意。无论身世身份如何,在他眼中皆为蝼蚁。倒是东陵太后,曾经提醒了他数次要小心身边之人,也不知万华梦有没有将太后的话放在心上。”
赵眠于手中把玩着茶盏,沉思许久,道:“派人替孤传句话给白榆。近日或许会有人想方设法潜入南宫,和她找同一样东西,让她留心提防着,最好能把人拿下,再好好审上一审,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就当是她送万华梦一份表忠心的大礼。”
赵眠一路从冲州到京都舟车劳顿,接下来两日哪都没去,就待在朱府休整。他也没闲着,趁此机会带着周怀让重新梳理了一遍南靖在东陵的情报网,收获颇丰。
其中,两人重点查阅了有关南宫万华梦的密卷,赵眠对这位邻国国师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比如,万华梦是个矮子,平生最恨旁人谈及身高问题。若你不小心在他面前说了一个“矮”字,又恰逢他心情不佳,一年后你的家眷就该去你坟头除草了。
又比如,万华梦的制蛊炼药之术。从正常害人的毒蛊和治病的良药,到稍微不正常的生子秘药和易容之术,再到令人发指的雌雄双蛊和瘟疫之蛊……其“杰作”数不胜数。
赵眠的视线在“生子秘药”四字上停留良久,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
从某个角度上看,若没有万华梦,他也不会降临此世了。
赵眠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别多想。他叫来朱广深,问:“这易容之术,可有解法?”
朱广深在京都做的是药材生意,对这些南宫秘术刚好有所研究:“回殿下,不同的易容之术有不同的解法,常用的几种属下都可配置出解术药水。”
“那你先备着,”赵眠道,“日后或许用得上。”
朱广深道:“是。殿下,您该用膳了。”
朱广深担心殿下吃不惯东陵的东西,每日都让南靖的厨子准备地道的家乡菜,无论是出品还是味道,几乎和上京城的一模一样。
周怀让吃了几顿后,向殿下进言:“殿下,咱们要不要找机会点评一下京都的膳食?”
赵眠想想也蛮久没有说东陵的坏话了,矜持道:“可。”
于是,两人在影卫的暗中护卫下来到了京都一家享负盛名的酒楼。
周怀让要了一间上好的雅间,将酒楼的招牌菜一一点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