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
江侧妃狼狈地从池子里爬起来,两个婆子却又沉着脸,按住了她的肩,将她猛地往水里一掼。
“咳咳咳……王妃……王妃如此待我,不怕殿下回来后,同王妃算账吗?”江侧妃挣扎着抬起头,喉中挤出声音。
柳月蓉坐在不远处,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一个侧妃,竟敢乱了规矩出声责问我。掌嘴。”
她身边的陪嫁丫鬟听见这句话,当即走到江侧妃身旁,抡圆了一巴掌打上去。
江侧妃又疼又气,尖叫着破口大骂。
嬷嬷端着漆盘走进来,将这乱糟糟的一幕收入眼中,当即皱眉道:“王妃。”
柳月蓉看向嬷嬷的方向,露出厌憎之色,但很快又掩去了。
“殿下不在府中,我一个奴婢本也不该多嘴。但王妃先是将柳家的奴仆带入府中,王府上下竟多处都由他们来接管。已然不知此地是魏王府,还是柳家。”嬷嬷不快地道。
柳月蓉心头暗骂,你也知道你只是个奴婢。
昔日婉嫔还是婉贵妃,你个老奴才得以水涨船高,拿起了主人的架子。今日还想教训我?
“嬷嬷也知道,自从那个孩子没了。我日日不得安眠,痛彻心扉。我娘家人念着我的苦,这才送了些惯用的丫鬟婆子来……”柳月蓉擦了擦眼角道。
刚没了孩子,她真的是几乎发了疯。偏嬷嬷还要她忍住,不能去皇帝那里告乔心玉的状。
她是真恨呐,恨之入骨。
柳夫人来府中看望她,便道:“留不住的已成定局。你如今要做的,便是收拾心情,趁你婆母失势,魏王又不在府中,扶植你自己的势力,将整个王府牢牢把控在手中,将那些妾室管得服服帖帖,立起你王妃的威严。
“等到将来魏王回府,知你丧子之痛,你再顺势说几句温言软语。夫妻感情反而能增进。此后你再与魏王同心同德,到底还年轻,孩子再要两三个也不是难事。”
柳月蓉彼时正失了主心骨,难得将柳夫人的话听了进去。于是紧跟着便出手整治起了王府上下。
因她丧子之痛,府中众人一时也不敢忤逆她。
柳月蓉这才在府中,真真切切地尝了一回做主人是个什么滋味儿。
“王妃喝药吧。”嬷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柳月蓉从思绪中回过神,仰面又对上嬷嬷的面容。
嬷嬷面含愠怒,但又不能发作,只是将漆盘中的药碗往前送了送:“王妃请。”
这是调理身体的药。
滑胎伤身……若不仔细调理,恐怕以后都难有孕。
柳月蓉也只得憋着气,接过药碗一饮而下。
嬷嬷将空的药碗接回去,也懒得再管。反正等魏王回来,魏王妃能再有孕就是好的……魏王府也有了更大的指望。
但这念头刚行至此。
“王妃!王妃!”宫人跌跌撞撞地进了门,脸色惨白发青,如同天塌了。
“宫中……宫中来了人……”宫人道。
柳月蓉站起身,见状顿时心中有些没底:“是何事?”
难道她在王府中折腾的动静,都传到父皇耳中去了?
宫人面对她的问话,却面露惶惶之色,没有答。
这时宫中来的内侍,也进了门。他面色沉重,开口道:“益州急报,魏王殿下……薨了。”
庭院中寂静万分。
好似霎时间被抽走了人间的所有声音。
江侧妃顶着巴掌印,最先回过了神,她尖声道:“不可能!你……你从哪里来的?你、你胡说八道!你怎敢这样说皇嗣?”
柳月蓉嘴里的苦意还未完全散去。
刚喝下去的药好像还反流了。
她口中越来越苦,胸中也一阵阵发窒,然后她仰面倒了下去。
她年少时便一见倾心的男人。
她朝思暮想想要嫁给的男人。
给乔心玉留了一个孩子,便不在了……
她呢?
那她呢!
柳月蓉喉中挤出一声哀叫,那哀叫断断续续,最终变成了尖利的嚎哭。
一转眼的功夫,魏王府上下便都哭号了起来。
哭声直传出很远。
而魏王身亡的消息也传出了很远,直传到了许家。
许家却没有心思为魏王的死生起半点情绪。
此时许家的气氛紧绷,为的却另一桩事……
“可恨我不在清茵身边。”许芷眼圈泛红,“她身子那样弱,怎么受得住这样的苦?我怕只怕她身体撑不住……在益州没了性命。”
许芪也跟着擦了擦泪水:“不如写封信去问问如今怎么样了。”
“尚在战时,只怕反误了大事。”许芷哽咽道。
她自知不够聪明,哪里好再去添乱?
正说话间,有小厮快步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姑奶奶!姑奶奶!”
他很快在许家人跟前站定,道:“陛下……陛下重重赏赐了宣王殿下,赏赐的队伍已经离京往益州方向去了。”
许芷勉强笑了笑。
得圣宠自然是好事。
但比起赏赐不赏赐,她还是更关心女儿的身体。
小厮咽了下口水,喘了口气,接着道:“倒也巧,也有东西从益州送来,是给姑奶奶的。”
许芷哪里还坐得住?连忙站起身催促道:“什么东西?在何处?快快取来!”
小厮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许芷。
许芷接过来匆匆拆开。
“……是宣王亲笔写的。”许芷神色复杂地道。
许芪不敢看,半眯着眼,小心翼翼地问:“怎、怎么说?”
许芷道:“清茵恙……”
别的再没多说。
然后折起信纸,命人取来烛火燃尽。
许芪见状顿时更不敢问了。
那其中……写了什么?当真恙吗?
许芷喃喃道:“宣王也算有心了,信今日能到我手中,可见军情往京城送的时候,他便也派人立即出发了。为的就是免去我得了清茵滑胎的消息之后,心下忧愁难当。”
许芪见状,心道那便是当真恙了!
他这个妹妹有多疼清茵,他是知晓的。她能这样说,他也狠狠松了口气。
许芪还忍不住跟着道:“是啊,莫说宣王天潢贵胄,这世上便是寻常男儿,也少有做到如此妥帖地步的。”
他心中暗暗嘀咕,他女儿若能寻个好的,他也放心了!
“听闻魏王死了……”许芷这才有了闲心说起别的事。
许芪的心情经历了一个大起大落,再听见魏王死了,那可不一样了。他一拍桌子,道:“今日咱们来个围炉煮酒。”
嘴上不说欢喜,但字字都透着欢喜。
许芷也吐了口气,笑道:“好。”
天色渐渐晚了。
许家人围着炉子还吃起了拨霞供。
许芪叹道:“这又是清茵那庄子上的新鲜玩意儿吧,她人虽不在京中,咱们却还受着她的益处呢。待这热乎的吃了,便吃一碗凉的,真真是舒服极了。”
许芷点头,正喜欢听别人夸薛清茵。
说话间,丫鬟突地走到了许芷身边,压低了声音,与她耳语了两句。
许芷一下起了身。
许芪忙问:“何事?”
许芷笑道:“想起来该叫那送信人带些东西回益州。”
许芪一拍大腿:“哎哟!正是!瞧我这记性,那快快……”
许芷道:“我去就是了,你们且吃着。”
许芪本来热心得很,生怕没有表现的机会。但一想,也只有许芷才更清楚清茵的喜好,和眼下的需求……
“那你快去吧。”许芪道。
“嗯。”
许芷快步朝自己的院落走回去,等进了门,她才又从侧门拐出,转而来到了许家的小门后。
她抬手将门打开,奈道:“怎么总走这道门?”
已是入伏的天气,但来人额上却不见一点汗水。
只是打湿的鬓角,才显露出他这一路上,流了多少的汗。
正是宁確。
他嗫喏了下,道:“走正门?”他顿了下,道:“我想,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