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连夜就把羊处理了,点着灯作案,以至于第二日有些精神不振。幸好他本来就眼圈发黑看着病恹恹的,今天只是看着更加丧而已。
偷师这么久,多少还是学了一点,他把完整的羊皮剥下来,羊肉分成整腿、胸排、后跨、羊头、羊蝎子、羊杂等等。用井水洗过,挂在厨房灶上,外头温度接近零度,所以几天放得住。但是这么多肉肯定吃不完,他已经考虑是熏是腊了。
趁着羊肉新鲜,先炖一锅羊蝎子汤做火锅。羊肉性温,很适合冬天吃,还能和鱼做一锅鱼羊鲜。羊肉炖萝卜也不错啊,还有羊肉串、羊肉汤……青川的脑子里有一堆的羊肉美食。就连大姐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小弟?”
“嗯?”青川从美食的幻觉里回来,就看到丰腴了的大姐用手在他眼前晃动.
“哎哟,咱小弟可出息了哈,那屠宰场城里人都不好进呢,这年头工作不好找,就算县里也有许多没有工作待业的,这时候只好老父母提前退休给孩子腾位置。”
大姐说着自己的事,“阿勇给我找了很多关系,临时工也不好找,只好等着消息。要是我没有工作,就不好转户口,明年孩子出来也是村里户口,这可怎么办啊。”
名叫张勇的姐夫就站在旁边,脸黑,人高,据说是退役的解放军,所以站姿里都透着一股英勇。
他们家里人对于解放军的感情很复杂,因为出了一个也是解放军的陈世美父亲,既是向往,又是厌恶,并不像别人那样,觉得解放军就是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一味崇高啊什么的。嗨,他们家里就出了一粒老鼠屎,给人民军队抹黑了。
张勇前头有一个妻子,不过前丈人一家如今都偷跑到外头去了,他前头的老婆偷偷走了,孩子都没有带,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就是了解这件事,家里老太太才想要把女儿嫁给他。
前头的犯了这样不可饶恕的罪,有这样的对照组,大姐嫁过去再怎么样都不会差的。张勇除了结过婚,有两个孩子,别的哪里都挑不出错。
工作好,是县里运输队的,工资高不说,福利也好。城市户口,有自己的房子,一间六十四平米的三室屋子,就一家住,公婆离得远,跟老大,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脾气好,虽然人魁梧高大,却从未听说有打老婆的恶习,对家人也舍得。
唯一的劣势是有两孩子,但是从好的角度想,万一大姐不会生呢,前头有孩子也行。就算有了自己亲生孩子,前头的孩子的妈是这样,那么在大部分人心里,孩子肯定还是带着原罪的,所以大姐的孩子会更得重视。
农村姑娘想要嫁到城里享福,就没法太挑剔。那些嫁过去要伺候一家老小挤在窝棚里的对象也有人抢着要呢,张勇这条件算是顶顶好的。再说,大姐自己也愿意,年纪大一点疼人,不用伺候婆婆,不用下地干活……大家都很现实,条件比较一下,就嫁了。目前看来,嫁得还不错,看这红润的面色就知道。
这位城里姐夫的旁边站着两个孩子,大一些是女孩,七八岁的模样,小一些的是男孩,五六岁的样子,看着脸色和衣着,物质上应该没有受到什么亏待,但是表情木木的,眼神躲避着别人,亲妈的事还是给他们造成了伤害。
青川一路小心观察,大姐和前妻的儿女并不亲密,甚至有些隐隐排斥,他们靠近的时候会下意识捂住肚子,这是一种抗拒。但要说多么厌恶也没有,更多是无视和躲避。作为一个后妈,没有伤害就算是合格,没法要求更多,因为人性如此。
但亲爹也做得很不合格,吃饭的时候就顾着大姐,几乎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走路的时候也是这样。这种冷漠的伤害比刀剑更甚,长此以往,两个孩子性格上一定会出现毛病,现在已经有一些倾向了。
青川喜欢孩子,不因为对方的身份变化。前妻的孩子和大姐的孩子,在责任血缘上不同,但感情上差不多,都是孩子嘛。但他不轻易干涉别人家事,除非对方授权他干涉。明显无论是大姐还是姐夫,都没有授权给他的意思。
所以哪怕觉得不妥,青川还是一句话没说,默默吃了饭,默默给了两个孩子压岁红包,再默默离开。
过了年开始工作,日子再次日复一日的忙碌。家里的羊肉吃不完的都用松木柴熏过,隔几日切一块儿吃,等到四条腿都吃完了,差不多也到了夏收的时候。
今年年成还行,收上来的粮食和往年差不太多,但是作死的大队长还是报了一个极高的产量。公社给他发了一张奖状,他简直像是大公鸡一样骄傲起来。掌柜仓库的人却每日愁眉苦脸,偌大的仓库,只有角落里堆了些东西,别的地方都是空荡荡的。
仓库管理这样心事重重,也就有人有了疑问,这样一点粮食,足够吃到秋收吗?谁也不知道。若是问起大队长,他就呵斥对方是不相信党和国家,思想有问题。但真实情况是,大锅饭里的米粒越来越少,从浓粥变成粥水,最后干脆就是汤。
这种情况傻子都知道不对了,大队长就向上面申请救济粮,却得到一个更糟糕的消息,北方闹灾了,粮食绝收,就是有救济粮也要先紧着那边,何况这边‘亩产’那么高,可能还要来村里征收救济粮。简直晴天霹雳,不但拿不到粮食,剩下这点不多的还要被收走。
大队长人不坏,就是蠢了点,他想到自己之前报了那么多,懊恼得简直要自杀谢罪。但这会儿谁也管不上他,大家都想着接下来几个月该怎么办,粮食已经吃光了,仓库里老鼠来了都要哭着走。
“还有没有玉米种和红薯种,赶在秋收前种一波,或许还能收回来些。”
山上还有些没有开发的荒地,陆陆续续就种上了玉米和红薯。这些种子都是另外放的,并且已经被吃了小半,大家真没吃的了。这是很不合规矩的事情,大队长欲言又止,谁也不管他,没打死他都是看着乡里乡亲的面儿。
山上有野菜,水里有鱼,大家就去山上找能吃的野菜,去水里捞鱼虾。这会儿的野菜又干又涩,很难下咽,但是饿急了,就没什么不能吃的。
大家都去找吃的,就没有时间料理田地,眼看着地里杂草丛生没有人管,老人们都叹气,今年的收成不会太好了。这实在是个恶性循环,大家没有吃的,去找吃的荒废了田地,田地产出的粮食就少,粮食少了又要饿肚子,饿着肚子没力气干活。
果然,秋收之后粮食的产量降到了历年最低,大队长苦着脸把数据报上去,结果公社领导勃然大怒,称他们村报上去这么一个数字是‘很有思想觉悟问题’,底层老百姓的日子哪里有这些尸位素餐的领导脸面重要?公社的领导压着大队长必须把这个数字改了。
“领导,大家伙儿没吃的了,这要报上这个数字,就是逼着人吃土了啊。”大队长八尺的汉子,跪在地上嚎啕哭,和他一道来的村支书也掉眼泪。都是村里出来的,父母兄弟都在村里,怎么忍心啊?
但是公社的领导是别处派来的,他的父母兄弟在大城市有吃有喝,所以他无法感同身受,他就要政绩,要声望,要上头表扬,所以公社的领导硬生生抓着大队长的手,按下一个掌印。
亩产八千。
大队长终于绝望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村民也绝望了,捂着脸不知道怎么办。
“如今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先把集体食堂解了吧,反正也没什么粮食了。剩下一点大家分一分,吃掉总比被收走好。之后,大伙儿自己找活路吧。会水的咱们去水里找,能打猎设陷阱的咱们打猎。咱们这边那么好的山水,还真能让我们饿死?”几个大姓的族长聚在一起安慰村民,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走。
“如果上面非要过来拉收粮食,咱们这些老胳膊老腿也没什么用了,不如让他们收走省粮食。”几个老人说,眼里流露出一种背水一战的决心。
村里有渔船,顺着河道走,能一直到海里。海里的食物无穷无尽,大家若是被逼到那份上,肯定要聚集一群会水的去海里找吃的。但现在还没有逼到这程度,还有后面的山,还有边上的鱼塘,只要能坚持过冬天,明年春天就有新鲜的野菜可以饱腹,就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