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伙子还被门槛绊了一脚,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去写字,大家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可恨我实在没什么文字功底,写不出这汤十分之一的好来,否则写出来寄给家里,好叫他们放心。家里人来信,只怕我在这里日子难熬,但他们也没办法叫我回去,所以信中父母一片愧疚之心。虽然没有读书时候轻松,但这里有这么多知己好友,有小余同志的羹汤,我竟不觉得委屈。家中兄弟虽然日子舒坦,但也缺了这样一份历练。”一个知青说,话语中流露真情。
“从来福祸相依,我们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抱怨后悔也是无济于事。咱们一腔热血,又是青年气壮,何苦做出那一番可笑脸孔。我听闻隔壁知青又哭又闹,仿佛地痞泼妇,实在不应该,难道学了那么久的书,就只学会了抱怨不休?别的不说,咱们做的播种机,若是在城里,咱们有机会做么?什么样的坏事,咱们努力,就能转为好事。”
“你们都有人牵挂,我却是被放逐的,家中五六个兄弟,个个招人喜欢,所以最后我来了两年,家里就仿佛全然不记得还有一个儿子在外头。要说不怨,未免太过清高,要说怨恨,也是太过苦恨,总还有一丝不甘。幸而遇到诸位兄弟姐妹,虽然没有血缘之情,却有同胞之爱。有大家关怀,我是再没有可抱怨的。农村怎么样?照样能成就事业。”
“咱们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何况村里的大队长等人都好,工作虽然辛苦,日子哪怕艰难,也不至于忍饥受冻。还有一群挚友,可以分享哀乐,有书一起看,有好吃的一起吃。以往是我们自己把自己看轻了,觉得来了这里就只能种地,却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用处,所以日子难过。如今我想了,我们学了那么多年,难道只能沉默等待别人给我们机会?同志们,别忘了,咱们可是过来农村‘大有作为’的,怎么能被眼前的困难压倒?”
“书恒同志说的是,别的不说,咱们有几位做机械的,完全可以继续开发减轻农民负担的小机器。还有咱们成绩好的,我们就去办学校。上头要是不批准,咱们自己办,下了工还有时间,拿出来教孩子读书,不比枯等好?明天我们就去找大队长,去找公社的社长。”
大家一时间被说得热血沸腾,纷纷叫好。
机会不是等来的,是争取来的,播种机的成功,就像是一个小火苗,把知青们的热情重新点燃了。
他们还年轻,年轻就代表着希望,代表着改变。
老知青们果然就向大队长提出申请,要办一个小学,他们知青里多的是读书人,至少也是个初中毕业,大部分都是高中生,不怕上课的人多,就怕人不学。
大队长找公社反应,公社那边含含糊糊,不说能,也不说不能。社长被大队长堵了几次,最后给了提示,村里自己办小学这事儿没有先例,要想成,就跟公社办工厂一样,你办好了,村民都按了指印说要办,上头的领导不行也得行。
就像是前些日子,那个某国营工厂的厂长,按着卖出去的商品的利润给员工发福利,卖得多发得多,员工就拼命干活,一年涨了两倍的产出,但后来被人告发,厂长差点坐牢去了,员工就闹了,最后那厂长不还是不痛不痒什么事都没有?
Z省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基层领导都是本地出来的,想要保住地位就要得到本地人的支持,所以做事情不能只考虑上头的意见,还得考虑底下民众的意见。
这就造成了这样一样现象,民不举,官不究,公社工厂和自由市场如雨后春笋一样,也像是野草一样,烧不尽杀不完。
公社工厂就不说了,正规的,根据‘人民公社条例’上看,合情合理合法,别的不说,村里还有个‘笋干加工厂’在村里杵着呢,一年能给村民带来十多块的利益。
曾经一段时间销声匿迹的‘自由交易市场’,也就是‘黑市’,在这边一向是半公开的存在,乡下的老太太拿着鸡蛋去换火柴针线,城里的老太太拿着钱去换鸡蛋,哪怕是街上的巡逻队都当自己眼瞎看不到。
一般风声紧的时候,‘自由市场’关闭几日,等人一走,自由市场的大门就又开了。
公社领导这么说,村里几个小领导一商量,“那咱们自己办,就拿以前老仓库做教室,现成的老师,干嘛不学?不学就是吃亏,傻子才不学。咱们都有孩子,自己做睁眼瞎还不够,孩子还做睁眼瞎?别的不求,回头我家小子要能像知青们一样搞出一个播种机,我就是做梦我都能笑出来。”
队长等人一办就办个大的,他们不但要办小学,还要办一个扫盲班,让村里的年轻夫妇也来上学。他们有决心,也有远见,虽然具体不知道,模模糊糊的还是有这样的感觉:以后读书人还是要出头的。
至于老师,就让村里的知青担任,小学要上一天,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三个小时,算十个工分。扫盲班下工后上课,就上两个小时,算三个工分,等于一个壮劳力小半天的工分。
村里这样大方,知青们也不含糊,他们自己内部选了两个比较瘦弱的知青,作为小学老师。本来是选了两个女同志,谁知一个女同志说自己还成,把这个名额让给了眼镜兄弟,不为别的,这哥们的身体是真不好,文才和体质呈反比,男版林黛玉,大家都挺怕他什么时候就倒了。
眼镜同志感动得眼睛都红了,要拒绝,被大家摁下了。
把名单写上去,他们一看,也行,都是高中生,就让他两个做老师。其他知青呢,就轮流教扫盲班,一个月能额外多不少工分呢。
小学匆匆忙忙办好了,队里给钱买了黑板和粉笔,别的桌椅什么的就用木头做现成的。
小眼镜上了几日班,一份某小说月刊寄到村里,原来上头登了小眼镜写的‘那一碗火腿冬瓜汤’。他文才极好,原是生活中最平淡的事情,在他笔下,却是有滋有味回味无穷。
小眼镜用火腿比喻他们这样的知青,用冬瓜比喻农村,原都是平常食物,一个太咸太苦,一个寡淡无味,但两者一旦产生冲撞交融,却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就像那一碗火腿冬瓜汤。
随同月刊寄来的,还有八块钱的稿费,钱不多,但因为是写文字赚的,就显得十分难得了。
村民之前还没有概念,一听短短几千字就能换来钱,几块钱,都觉不可思议。他们迅速的在脑子里建立了一个等式,知识等于钱。一下子,本来很多宁愿把孩子放养的家庭都把家里的孩子送了过来,多是男孩,也有少数女孩。
知青们受了新思想的影响,大多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哪怕有,明面上也是一视同仁,他们就和村里人说,若是舍不得一个孩子一块钱的学费,那就让女孩子晚上来上扫盲班,反正不要钱,也不占劳改时间,是吧?
于是扫盲班就多了不少女孩子。不是所有女孩都能意识到这件事对她们的好处,但是稍微有点感觉的,一个个十分认真,眼睛里满是对知识的渴望。
“等这些孩子走出来,都考上学校,那才叫一碗文火慢炖的好汤呢。”老知青拿着笔在纸上涂涂改改,想着明天教那些大人什么才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我瞧着上次昭明同志用故事的形式就挺好,寓教于乐。很多人跑过来都不为认字,就为听故事呢。”
“小花妹子那也不错,还编了个认字口诀。”
大家讨论着明天晚上的教学内容,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