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软让车夫停下,撩开帘子,远远瞧见陆骁辞负手而来。他没有骑马,亦没有乘车,身影隐没在浓稠的雾色中,季软一眼便认出来了。
季软跳下马车,程夕雪跟下来拦她:“你去哪?”
“我去找个帮手,你在此处帮忙放哨,若有人问便说我在宫宴上喝多了,在河边吹风醒醒酒。”
程夕雪瞪大眼睛,只觉得季软这丫头疯了。她已经望见不远处站立的身影,模糊分辨出来是个年轻男子。而季软要去吹风醒酒的地方,正是那里。这和夜会情郎有什么分别?若非她知季软不是这样的人,肯定告状到御前去。
“大家都是寡妇。寡妇夜会男子,你可知是什么罪?别说民间寡妇下场凄惨,你还是皇家的。季软,你撒酒疯也挑挑地方。”
季软心急如焚,她不知道陆骁辞会在那里站多久。“望楚府都要成刀俎下任人宰割的鱼肉了,我没有时间挑地方,烦请程良娣替我放风,以大局为重。”话音刚落,季软便跑了。
程夕雪愣在原地,不顾名门闺秀礼仪廉耻,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一通。最后老老实实守在车里,有人问便说马车坏了,等家丁来接应。
河边,季软走近时,陆骁辞手中正抛着一枚发光的物件。季软走近细看,发现是他平日戴在拇指上的那枚白玉扳指,现在被陆骁辞取下来当作寻常石子抛着玩。
季软心说真是个败家的。那白玉扳指一看便价值连城,在夜里竟还透着盈盈白光。这等稀罕的宝贝,他也不怕摔碎了。
可她有求于人,不敢逾越说惹人不高兴的话。“让大人久等了。”
陆骁辞停下抛掷的动作,侧身问她:“太子妃怎知我在等你?不怕自作多情?”
季软直奔主题:“大人若非等我,岂会宫宴结束不立即骑马回去?反而出现在回望楚府的路上,又特意在此处停留。况且方才在殿上,我看大人也是有话想说的吧?”
陆骁辞微微吃惊,没想到季软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他勾唇,仍是不甚在意道:“你说等你便是等你吧。”
“大人上次的提议,我考虑好了!”季软深呼吸一口,冬日刺骨的寒意让她脑袋愈发清醒:“劳烦大人在陛下面前求情,许望楚府上下自由之身。”
即便守不住,也不能让望楚府数十口人沉沦。况且今日来看,望楚府内部本就暗流涌动,再留下去迟早要生事端。
不想陆骁辞听闻这话,却反问她:“怎么?不是喜欢你的夫君,要为他守一辈子寡吗?短短几日就改变主意,你这喜欢只怕也不值当多少银钱。”
季软没料想他会说这个,脸颊微微发烫,强装镇定:“夫君是最好的夫君。我守他之志未变,只是也得先留着命,才有机会不是?”她说话声一如往常,即便在如此紧要关头,也是不急不缓温温柔柔的。
陆骁辞目光如炬,毫不避讳地打量在季软身上。
他本以为,这个叫季软的女子人如其名,身子软声音软性子也软,一辈子只能当朵娇花让人宠着。不想今日,倒叫她刮目相看了。
大殿之上和陛下谈条件,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份胆量的。
或许更早,他就应该知道季软看着娇,却并非柔弱之人。
鼓山初见,小娘子一口一个本宫,知道怎么唬人,不算太傻。圣医馆再见,她夫君长夫君短,把喜欢挂在嘴边好不知羞。暗卫来报,说她在府里罚了人,拿出太子妃的架子做事,有模有样得很。更别说今日大殿之上,知道无路可退,化被动为主动和陛下谈条件。
陆骁辞沉默良久,竟是笑了。若非天色太暗,季软便能发现他脸上除了笑意,还有毫不掩饰的欣赏。他唤她的名字:“季软,每次见面,你总能叫我惊奇。”
“我姿色平平又没甚拿得出手的本事,惊奇就不用惊奇了。希望大人一诺千金,答应我的务必做到。因此,这次望楚府承办除夕宴美酒珍馐务必不能出错,还请大人从中斡旋。”
陆骁辞许久不说话,季软摸不清他的意思。她顿了顿,继续游说:”若望楚府在除夕宴上出了错,大人堂堂七尺男儿,说过的话只怕不能兑现了。”
陆骁辞对给自己找了双份麻烦这事丝毫不上心。他盯着季软发髻,忽然想起白日那朵霎是惹眼的腊梅。
娇嫩,栩栩如生,想让人好好护着。
“你怎么知道,有我从中斡旋,就不会出错呢?”
季软信誓旦旦:“我相信大人的本事。”
“为什么信我?”
季软语塞,半晌才说:“我——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大人很厉害又热心肠,想必不会见死不救。”
季软继续用白天的话压他:“陆大人不是以帮助别人为快乐么,况且,大人说自己——很闲——”
季软越说越没底,声音越来越小。
陆骁辞气笑了。这个季软,还挺会给人戴高帽。
说话的功夫,河边雾气愈来愈重。陆骁辞目光越过身前美人,落在远处摇曳的灯火上,他问:“我帮你,可有什么好处?”
季软一听有戏,赶忙诚心道:“大人只管开口便是。只要望楚府能做到的,必定衔草结环,不忘大人之恩。”
“嗯——”陆骁辞沉吟,片刻后若有所思道:“事成之后,送我一株腊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