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三十三年一月,幸福的年味还未散去,便染上了血腥味。元宵灯会,泰兴帝于宫宴上遭到刺杀,幸亏荣国公贾代善以身救驾,得以脱险。后调查舞姬刺杀案中,诸皇子相互倾轧,攻讦。泰兴帝雷霆震怒,血染红了菜市口,贬三皇子,圈禁六皇子,还废掉其向来宠爱有佳的太子。一时间,京城人人风声鹤唳,杯弓蛇影,唯恐牵连到自身。
这些,对于贾赦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他只记得,自己前一刻气愤活像个贞、洁、列、女,在公堂上,撞在了刑部那据说是象征公平正义的獬豸石雕上。他这个马棚将军窝囊了一辈子,总算扬眉吐气一回,拉着贾政,拉着四王八公一派所谓“趋利避害”认贾政为家主的人,垫背。
贾赦本觉自己这临死放手一搏很帅气,可眼角一行浊泪却是不自禁的流下,想着自己的生平—他明明是个富贵闲人,没事搂着小妾喝喝小酒玩玩扇子琉璃厂里捡捡漏青楼里败败家,正如自己的表字恩侯。可是因为家主,因为家主一词,活生生把自己逼死了。
所有人都说是因为他不能顶门立户,所有人都怪着他占据嫡长之位。
正感觉自己倏忽间产生死不瞑目之绪,贾赦耳畔听得隐隐约约的“孽子”一词,吓得一惊,下意识抬眸看去,只见他爹正面目不善的瞪着他,手里还挥舞着他万分熟悉万分亲切的戒尺。
“爹?!”贾赦眼泪瞬间流下来了:“爹,我不要做家主了,我不要了!”
因为救驾受伤所以养伤得闲的贾代善看着泪如雨下的长子,目光不善的扫了眼桌案上还没翻过两页,却是因被当做枕头,页面褶皱的《史记》,眸光骤然冰冷,扫眼屋内仆从:“全部给我出去。”
“是,老爷。”跟随贾代善而来的仆从旋即悄无声息的退下。而贾赦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面含担忧的看眼兀自哭得气劲的大少爷,正想开口劝说一句,可眼角余光看到家主贾代善面色愈发漆黑一分,当即不敢言语,行礼告退。
因随着大少爷年岁渐长,都已娶妻生子,故而都屏退左右,私下揍人,给大少爷留分薄面。
贾代善捏着戒尺的手紧了一分,眼里透着浓浓的失望。他苦口婆心的劝说长子,要求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只想让人看些史书,以史为鉴,可以知新替,岂料这个孽子,这个孽子!
怒气席卷了全身,贾代善只觉自己心中无比的绝望,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几岁,缓慢的拖着步伐,坐在楠木交椅上,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还裹着绷带的伤口。飞镖容易拔,伤口容易治,可是那精心策划已久的刺杀,自然不会是简简单单的飞镖。这飞镖淬了毒,现如今太医院都还未研究出来。
他贾代善命不久矣。
就在贾代善感伤之际,贾赦却是恍若溺水儿童抓住了救命稻草,趔趔趄趄的朝贾代善跑来,跪下,磕头:“爹,对不起,贾家毁了。我知道你显灵来骂我,骂我把你临终前告诉我的各家阴私都抖了出去……”
贾代善浑身一僵:“临终?”
“我……”贾赦抽噎:“爹,您……您现在还挑字眼啊,还有些事是您平时告诉我不能跟谁玩的时候掐着我耳朵嘱咐的啊,反正……反正我不管了,就当我丧家之犬乱咬人好了。当今趁着上皇在不敢动手,等上皇一走就翻旧账,清算了。就算被嘲狗咬狗一嘴毛,我也要狠狠咬下来。”
贾赦说着说着眼里渗透着一股怨毒之色。
眼见贾赦愈发不像样,贾代善当机立断抄起手边的戒尺,一拍人脑门,把人脑袋敲出肿大的包:“孽子,清醒了没?”
贾赦捂头惊呼:“好痛!”
自那一拍后……
贾赦鼻子一涩,回忆骤然而止,垂首看看自己握在手上的扇子。这扇子是他爹送给他的遗物之一,由他爹亲笔所写,告诫他谨言慎行,日后一定要看清了事和人,再说话办事。
嗯,谨言慎行。
贾赦深呼吸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吁出一口气,甩甩自己的儒袍,他现在要用贡生老爷的身份严格的要求自己。
首先,要兄友弟恭。
给落第的弟弟贾政送去京城书肆所有有关科举的书籍,表达作为一个好哥哥的关爱。
贾赦微笑的对身边四个心腹小厮吩咐买买买,自己又缓步走回去对着名单好好欣赏。他赦老爷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过了两个时辰后,天彻底黑了下来。贾赦带着足足三辆马车的书籍浩返回荣国府。
还没到荣国府门口,这边宁国府便有仆从过来,开口贺喜道:“恭喜大老爷,贺喜大老爷高中,我们家老爷略备薄酒,还请进士老爷赏脸。”
贾赦解下荷包扔了过去:“告诉珍儿,大侄子这心叔收到了,明儿过来。”
“多谢大老爷的赏。”前来报讯的小厮乐得眉开眼笑,又是说了恭维的话,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