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的伤浅浅结了痂,左手肿得护士都不忍心再给他输液,护工打扫完了房间里的狼藉,林沒捂着胃去卫生间漱口。
过于虚弱,他甚至拿不稳倒满了水的杯子,漱完口,林沒手抖着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气色像是被病痛缠绕了很多年的患者,唯一一抹红色在因难受而涌出泪花的眼角。
医生马上过来给他做检查,怕他彻底虚脱还是打了营养液,和他说:“你要吃进去,再恶劣就得插胃管。”
说着这话时,谢在苑也赶到医院里,裹挟着还未开春的寒风,看着眉心皱成“川”字的医生,还有不断细微颤抖的林沒。
病号服在林沒身上松垮地套着,袖管空荡荡的,脖子上的青紫色比上次见到时淡了一些,他因为在控制干呕而弓起腰背,蝴蝶骨支起一小块柔软的面料。
“保持积极的心态很重要,不用怕,这些反应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医生安慰道。
谢在苑侧头问护士怎么回事,护士有些怕他,话说不清楚,林沒握着椅子的扶手,有气无力地问:“你来干什么?”
谢在苑放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还是落下去拍了拍林沒的背。
“不是很失望吗。”林沒抬头看了眼他,“为什么来自找麻烦?”
听到林沒嘲讽地笑了声,谢在苑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千万不能和上次一样和林沒吵起来,谢在苑一米八七的个子,在林沒面前半蹲下来:“没把你当麻烦。”
看着谢在苑隐忍的神情,林沒想要朝他摇摇头,但心里腾升出一股异样的病态的爽快,最后和他勾起了笑:“随便你编怎么造,你在我这里好碍眼。”
“我不想给你添堵,所以这几天都没来,你最好不要动不动就发病,不然得和我日日相对。”
谢在苑把手搭在林沒的肩膀上,捏了下林沒的脖颈,林沒想把他的手挥开,可是搬掰不动。谢在苑说:“信不信我无所谓,我拿你没辙,至少现在来讲,我舍不得让你一个人。”
林沒猜他应该是从某场应酬里抽出身赶过来的,因为昂贵的衣服上染上了很淡的烟味,自己隐约嗅到了点。
“看你把粥喝下去,我就走了,好不好?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谢在苑声音有些无奈,又轻柔得像在哄小朋友。
可惜这个小朋友并不天真烂漫,反倒是喜怒无常以及厌世,时刻紧张着戒备着,恨不能把自己藏在与世隔绝的壳里,拿利刃对准一切妄图接近他窥探他的人。
护士端来一碗白粥,放进去了糯米闻着香甜可口,然而林沒食之无味,连吞咽都很困难,只见林沒艰难地吃了大半碗,道:“我想要你以后离我远一点。”
正在离开的谢在苑顿住步伐,视线挪在林沒的嘴唇上,喝了粥以后终于红润了一点,湿湿的。
“我有时也不敢置信,我居然会忍不住妄想哪一天我们可以再变回原样。”谢在苑拉着门把手,目光很沉,“但我尽量改吧。”
“人总是盲目去做白日梦,就像我倒贴你的那七年一样。”林沒回答他。
“这七年不完全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林沒喝完粥,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角,说:“似是而非的梦,等人醒的时候是很痛苦的,谢老板。”
谢在苑用力地摁着冰凉坚硬的门把手,有些疼。
这足以让一些酸涩的情愫被压制下去,谢在苑闭了闭眼,面对林沒的全盘否认,他本来想争执说“这明明不是梦”,后来放弃般讲道:“我知道了。”
他走出医院在车上点了支烟,以往的二十多年里,他压力再大也没碰过香烟,从小到大的教育让他一向约束自我,万事万物在接触前都冷静分析利弊,知道这容易让人上瘾且对身体有害,他就避而远之。
但最近没忍住,谢在苑想到林沒的时候就克制不住去抽烟,迫切地要知道林沒抽烟时他到底体会到了什么样的一种滋味,好像自己这样做,就能分担林沒那些说出来的或没说出来的苦。
白雾缭绕在视线前,谢在苑的手机响了,他掐灭烟头,接通来电道:“方总。”
对面开始说合作项目的进度,谢在苑回想起方荣舟的形象,是个油嘴滑舌的投机商人,性格容易毛躁,想一出是一出,总是忘记考虑后果,在他好友的生日宴上邀请过林沒唱歌,身边的情人是拍电影的。
方荣舟说完正经事,和谢在苑寒暄:“今晚摆了个局,我们谈谈工期,您和林先生一起来啊?”
谢在苑今晚没事,可以赴宴:“我来,林沒不来。”
“林先生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身体不怎么样,但能把人气得够呛。他一边如此想道,一边否认了方荣舟的话:“他现在不跟我。”
“哦哦哦……那、那就好。”
说完又马上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方荣舟连忙挽回,给人拍马屁:“这都多少年了,新鲜劲早过了,你再继续养下去真没什么意思!”
谢在苑对此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顺着他的话,道:“是么?”
“是啊是啊。”方荣舟附和着,和谢在苑打交道让他很紧张,尤其是得罪林沒后他更加忐忑不安,“圈里的小雀儿换了一批又一批,谢老板也该换换了。”
他琢磨不出谢在苑的喜怒,在得知林沒和谢在苑分开时才松了一口气,此刻谢在苑沉默着,方荣舟不由手心再次出了冷汗,不知道谢在苑到底在想些什么,和他客套道:“那不多聊了,方总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