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
应隐抱好了书,迟疑了很短很短的一秒,“嗯”了一声。
商邵想起来问:“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会。”应隐断然否认:“我是当明星,又不是坐牢。”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商邵护送她回教室。他们一路穿过花园,走过植物郁葱的中庭的步汀,自回廊踏上楼梯。赶着回教室的学生你追我赶嬉笑吵嚷,经过他们身边时,匆匆的脚步缓慢下来。
一楼。二楼。三楼。四楼。五楼。走过理科实验班长长的一排窗户,来到文科班二班的教室前。
教室里,学生已坐了大半,任课老师也已经站上了讲台,正在课代表收上来的试卷。
在各色的目光中,应隐抱书站得笔直,被阳光晒得澄澈的脸上一本正经,说:“那我进去了,拜拜。”
商邵也还是那副沉稳淡漠的模样,颔首道:“回见。”
应隐转身,右脚踏进教室时,一种莫名的心慌意乱如闪电劈进她的心里。
他会不会不再来了?她还没问他留电话。走进教室这道门,他不会再来找她第二次了。
少女搞不懂这种让她心脏绞紧的感受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一股冲动让她蓦然回身,叫住了已经离开两步的男人:“商先生!”
商邵脚步顿住,回首,看到她脸上的惶然和茫然。
他顿了顿,问:“怎么?”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应隐看着他的眼睛问。她虽青涩,却有一种敏锐,虽然跟他不过数面之缘,却已经笃定了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如果要到了他一句明确的首肯,他就一定会办到。
商邵的目光瞥向她手腕上那枚古老的钟表。
“等它坏了的时候。”
“什么?但是——”
上课铃打响了。
那铃声刺耳,有威严的魔力,让整栋教学楼都立刻陷入安静中。文科二班的教室里,传来老师轻轻的咳嗽声,叫道:“应隐,回座位就坐。”
所有的话都不再合适说。应隐不知道为什么眼圈便红了,一股酸涩直冲她的鼻腔。她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教室。
什么等表坏了的时候。就算坏了,她又没有他的号码,又找不到他。
闺蜜荟芸一到下课时间,就到她座位边聊天。刚开始几天,她的朋友总是闷闷不乐地看着手上的表。
“它怎么这么耐用?”
“它看着就一副很耐用的样子。”荟芸说。
“烦死了。”
过了一个月,备考的节奏忙碌,表又回归了表的本质,应隐写试卷时、赶上课时、漫等着下课时,便看上一眼,漫不经心的一眼,目光只为时间而来。
江录繁同学每周为她补习两次,她的英语成绩果然有所提高。学校的晚自习九点二十下课,他们一起相处到十点半。应隐大约确定了一件事,江录繁是喜欢她的,但他没开过口,也没有逾矩的举动。他是在等高考结束吗?
不知道是表坏了比较好等,还是高考结束更好等。
“都怪你,天天念叨表坏了,害得我的表真坏了。”荟芸抱怨。
“怎么坏的?”
“进水咯。好麻烦,还要送去修。”
荟芸的手表是粉色的卡西欧电子表,很漂亮,是高中女生的时髦单品,但电子产品也怕水。
应隐受了启发,晚上回到家时,便看着自己的表天人交战。罪过罪过。她双手合十对表祷告。
应帆推开洗手间的门,把她女儿吓了一大跳。她也被她女儿吓了一大跳:“你干什么?”
水龙头开得很大,水哗哗地流着,应隐拿着那块她很宝贝的表,一下子凑到水边,一下子又缩手回来。听到应帆的质问,她整个身体一抖,唰的一下将手缩收了回来,并用袖子很用力揩着表盘上那几点麦芒大小似的水沫。
应帆自以为懂了,怜惜地看着她:“是不是压力太大?没关系的,自然发挥就好。实在要发泄,也别糟蹋东西。”
“妈妈,意大利的号码国内也能用吗?”应隐脸红红地问。
“我不知道啊,应该也有全球通那种业务吧。”
“没有哦,我上次打过了,是停用的状态。”
应帆比她老道得多,斜她一眼,心中了然,却不开口,而是绕远路问:“你干嘛跟表过不去?”
“我想它坏。”
“你精神变态啊?”
“才没有。”
“那它惹你了?你不是很喜欢它,恨不得梦里也戴着?”
“我昨晚上做梦了,梦里真的戴着。”
“哎呦。”应帆遗憾的一声。
应隐忿忿:“我在认真跟你聊天。”
“好好好。那你为什么想它坏掉?”
应隐抿了抿唇:“有个人说,等表坏了的时候,就跟我见面。”
“他怎么知道你表坏了?”
“嗯……”应隐被问倒:“应该是我打电话通知他。”
“哦,你打电话通知他,他知道表坏了,然后来见你。”
“嗯嗯。”应隐点头。
“傻女,那你直接打电话给他,不是一样吗?”
“哈?”应隐愣住。
“他又不知道你表坏没坏,真坏还是还是假坏。”
“……”
“你高考能不能超过三百分啊?”应帆忧心忡忡地问。
“我不懂。”应隐蹙起眉,为自己的困惑而苦恼。
“表坏不坏不重要,你想见他的心情,才最重要。”
应隐如梦初醒,跑进房间拿手机。
应帆看着她跪坐在床边翻通讯录,狠狠嘲笑道:“你看,你这么久,都在画地为牢。”
“是他画地为牢。”
应帆一愣,温柔地看着她女儿的身影。高考几百分并不重要,她有人生的直觉和智慧,纵使会遇到波折险阻,大约也有足够的力量自保。她释然地笑了笑:“看来这位记者先生确实像你讲的,不是一个坏人。”
应隐拨出那个意大利号码,抬头回答她母亲,用那副绵绵又懒洋洋的语调:“他坏死了啊,明明还想见我的,还这样。”
哪里知道,从未拨通过的号码,已经等候她多时,无论哪个夜晚打过去,都会被秒接的。
商邵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若有似无地哼笑一声,问:“哪样?”
应隐瞬间从头红到脚,应帆翻了个白眼,摇摇头,走时帮她关上门。
室内恢复寂静,应隐挨着床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对不起。”对面径直道歉。
“对不起什么?”应隐怏怏不乐,神经质地揪着被套。
“那天不该留下这个答案。”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商邵想了想,或许是,她在那个江录繁面前,太过不自然。是他没见过的。他看得出,她确实喜欢那个人,跟在都灵的咖啡馆里轻描淡写的语句不同,是带着真实的心跳、体温、脸红与眼神的,带着份量和冲击力。
他到底还只有二十五岁,就连想念一事,也是才刚刚学会。看到她真实而鲜活的喜欢,他不得不告诉自己,就到此为止了。
那表不会坏的,最起码在他年轻时,在她年轻时,都不会坏。等坏了,当然一切可以发生的,都已经错过了列车站台。
但是,他好像高估了自己。
他日夜都在期盼表坏。或者被假装坏了。如果是后者,他需要一杯威士忌镇压心跳——正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