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是因果报应。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李元旭,当他肆意折辱猊烈、想方设法报复曹纲之时,可会想到他自认为的一二小事,却成了他日后、甚至整个王朝的催命符。
一股宿命之感油然而生。
上辈子的他虽懦弱,却待贺云逸至诚,从无半分欺瞒利用,那样的人,才值得贺云逸以心相交,而不是这辈子担负了逃离欲望的自己,他利用了贺云逸,无论再是如何情非得已,到底是玷污了这份真情。
人活于世,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的。
贺云逸已经走远,从今往后,再也没有这样倾心相交的日子了,心碎如斯,痛极了,连身体的痛楚与此时相比,好像都显得那般无关轻重。
他失去了贺云逸,失去了他珍贵的东西,因为这辈子的一个选择。
李元悯捡起了那盒药膏,慢慢蹲了下去,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中掉落。
站在命运前方,他如同蚍蜉一般渺小。
***
启程那日天色不佳,阴郁暗沉。
没有浩大的召天祭典仪式,只有内务府按规制安排的一行五十六人的卫队。
前来送行的唯有秋选那日为猊烈讲话的老将李茂,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两个身长八尺的随行。
李茂须发皆白,面上已带了岁月留下的沧桑,厮杀战场的将军终于有了几分普通老者的样子,他拍了拍猊烈的肩膀:“好孩子,此去且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那一张肖似故人的脸面,似勾起他那些戎马倥偬的记忆,他眼角带了几许泪花,又朝着李元悯深深一鞠:“多谢三殿下。”
谢什么,他并不点明,李元悯忙扶起了他,李茂又唤过身后两名随行,
“此乃我军中的两名随行张龙、周大武,虽是粗莽不堪,倒也忠心耿耿,便交由三殿下使唤了。”
李元悯眼眶一热,心知眼前这位老将虽是军旅粗人,心思却颇为细腻,也看出了他局促的无人可用的境地。
当下不再推辞,只郑重地朝他一拜:“多谢李老将军。”
迟疑片刻:“将军,元悯还有一事相求。”
“哦?三殿下但说无妨。”
这件事着实是难为李老将军,可李元悯没有办法了,想起猊烈日后的暴虐,他尽力也要一试:“若是可以,还请李老将军想方设法营救倪将军之女倪英,她如今身陷教司坊,才八岁的年纪……”
他顿了顿,有些羞愧:“我……我人微言轻,前些日递的折子音信全无,想必未至御前便不见踪影了。我实在别无他法,还望李老将军看在倪将军的份上,尽力一试。”
猊烈浑身一震,看着眼前恳切相求之人,他怎不知他如今的境地,自是无法开口要求,故而只能将此事深深压抑心中,夜夜辗转难安,却不想他一直记在心上。
然而李茂倒没有露出为难的神情,面上一片钦佩:“三殿下放心,今日虽只有老朽一人前来,但朝中武将多有正义之辈,老朽一定同他们想方设法相救,即便一时脱身不得,也可暗中照顾一二,你们但请安心。”
猊烈目色深黑,他什么话也不说,只直登登跪了下来,朝李老将军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好孩子,你不必如此。”他将猊烈扶了起来,“我与你父惺惺相惜,老夫信他绝不是叛国之人,个中缘由,老夫直至如今仍还在暗查,只如今你切切保重自己,往后像倪将军一般,做个顶天立地、无愧苍生的好男儿!”
猊烈紧握双拳,点了点头。
领兵已经前来催促了,他们不便多说,只互相郑重道别。
重重的城门开启,素色车舆在一行兵马的护送下往京城外驶去。
李元悯掀开轿帷,望向不断远去的巍峨的城门,以及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李老将军,心间并无想象中的激动,却是起了一丝淡淡的落寞。
队伍行走在茫茫天地之中。
待行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他摸了摸手中的药盒,开口道:
“停!”
队首的领队挥了挥手,示意停下,猊烈掀开帷帐,将他扶了下来。
李元悯轻轻咳了一声,“你们在此处等候片刻。”
他自行一人走向了不远处的小山包,那里有颗孤零零的小树。
他站定,将怀里的一块玉佩掏了出来,垂着眼眸细细端详着,仿佛透过这块莹莹玉润的玉佩便可以瞧见那张温煦的脸,他一怔,幻象散开了来。
叹了口气,他找了根木棍在地上掘了一个深深的洞,而后将玉佩及药盒一起放了进去,定定地瞧了一会儿,覆上了土。
他站了起来,遥遥望着那烟波中几如圆点的京城,心间怅惘。
知鹤,别了。
一阵风拂过,他轻轻叹了口气,一回首,猊烈站在身后,也不知看了多久。
看着那风中挺拔的少年,他心头的怅惘不知为何减轻了不少,只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大风起,队伍的旗帜猎猎作响,苍茫的天地间一只孤鹰飞过,盘旋在空阔的上天,浩渺风波中,李元悯抓住猊烈的手。
“阿烈,我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