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婕就10w块卖给裘老师吧, 虽然上幅画卖了十二万,但毕竟是咱们画坛的长辈嘛,为了这份赏识, 便宜点也值得。”沈佳儒看着裘远举着的油画, 笑容拽拽的。
“”华婕:
她啥时候把画卖到12w过啊
老师也太会说了吧
以往真没看出来, 一心埋在画画中的沈老师,居然是这么狡猾的成年人
白清泉看了会儿华婕画的油画, 忍不住感慨这次少女用的笔触又不一样。
似乎因为故宫所蕴含的历史文化, 她没有采用等待返乡的青年的不羁笔触, 配色上也没有信马由缰的放飞自我。
这幅画的笔触和配色都很保守, 虽然有些一本正经, 但胜在构图够有趣, 使它仍透着灵动的美。
而且,这种平稳的配色,白清泉也很喜欢。
那种转红和奶白色楼梯扶手的搭配, 还有灰白地砖, 非常高级。
再在阴影和鸽子上做些变化处理, 在墙面上加上斑驳和墙皮等, 明明画面很简单, 但就是有种百看仍有新发现的趣味性。
这小孩子真的很妙啊, 为什么不选油画, 要画水彩呢
她怀着这个疑惑,转头问沈佳儒:
“你怎么让这孩子选了水彩想让自己的学生遍布各大画种吗”
沈佳儒目光从油画上转向白清泉, 笑着摇头道:
“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拿学生的艺术生命当自己的玩物
“那为什么”白清泉现在都后悔自己没有学油画了。
这个时代, 国画都没有油画卖的好,尤其是打入国际市场的机会,真是太令人眼馋了。
“没有为什么, 她喜欢而已。”沈佳儒淡淡笑笑,说的轻描淡写。
白清泉微微怔住,忽然跟着笑了起来。
如此看来,华婕的画风虽然看起来不如钱冲的画风极端,但个性的不羁,可比钱冲更甚啊。
她长舒一口气,余光扫见沈佳儒的笑容。
回想起几年前他离开首都时的状态,不得不说,归乡避世的生活,让他放松了好多,整个人都透着股悠闲又松弛的氛围。
简直有些令她羡慕。
“不不,没关系,我可不能占晚辈的便宜。”裘远果然上钩,笑着说了句等下,便走到一边打了一通电话。
众人刚一出故宫,就有裘远的学生开着车等在门口。
青年接过油画,用防水的油布纸包好,然后跟沈佳儒交代了几句,便请华婕上车,要带她去存钱。
钱冲身手矫捷的在华婕刚上车后,也跟着钻了进去。
“北京我熟,我带着她,一会儿就不用这位哥哥送我们去吃饭了。”
于是,保镖钱串子跟着华婕和裘老师的徒弟一起去存钱。
华婕带着身份证,想着正好开张银行卡,回头家里自己的私房钱也可以一起存进去。
方少珺站在沈老师身后,望着华婕坐车离开,手拎着画,心里忽然有点酸。
明明她是冠军,但她总有种华婕才是冠军的错觉。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恨不得回去就抽空学水彩画和油画,恐怕要把国画也学了,才能赢华婕。
她低头长长叹了口气。
头上忽然落下一只大手,她转头,正对上沈老师堪破一切的眼睛。
“老师”一向傲慢又冷硬的少女,第一次声音里透着迷茫和软弱。
“华婕选择的是一条难之有难的道路,水彩画在当下市场上要出头非常非常难。
“在如今的成绩背后,她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辛劳,精神上承受的压力同样不会少。
“如果你将她当做对手,那么她是个很值得尊重的对手。
“不过现在你还觉得跟她有竞争关系,但再过几年,你们就会走上截然不同的路了。到时候互相再回看,只会觉得唏嘘,所以珍惜现在并肩的岁月吧,说不定很快,你们就要分道扬镳选择不同的冲刺目标了。”
沈佳儒说着收回拍她头的手,见少女陷入沉思,他这才转开目光,瞧向自己另一个学生。
陆云飞常常因为太过安静,而存在感过低。
沈佳儒已经努力不让自己忽略对方,但小陆同学也太过沉默了吧,这种时候,同学们都心思浮躁,难免被这几天看到的、经历的扰乱心神,偏偏陆云飞怎么就如此安静如鸡呢
瞧见陆云飞后,沈佳儒微微怔住。
大家都在故宫门口等车,一边等一边闲聊或想心事,就陆云飞一个人,站在边上盯着他们这群人画人物速写。
担心陆云飞受冷落,或担心陆云飞没进前三、没得到过多关注和夸奖而失落难过,好像是多余的
这孩子,才是真的画痴啊。
晚饭王建安排在了一家大型烧烤店,老北京肉串也是很出名的。
薄切羊肉和薄切牛肉,涂抹上满满的油,烤到外焦里嫩,滋啦滋啦冒油星时,转着圈洒上孜然、五香粉、芝麻等。
热腾腾上桌,一群人争相伸手,顾不上烫嘴就往嘴里送,撸串撸的嘴角都是酱料油痕,喜欢吃辣的再补上点辣椒。
一串接一串的,烤的简直跟不上吃的速度,那叫一个香,那叫一个爽
男人们直接端着酒瓶子,咕嘟咕嘟往嘴里灌。
这个年代,小资情调什么的还没卷进国门,老北方人仍活的豪放不拘小节。
大口撸串大口喝酒,只图一个酣畅淋漓。
真是人生豪迈。
华婕吃的也很爽,虽然没有酒喝,但咕咚咕咚喝北冰洋也挺畅快。
大家吃的开心,很快便打开了话匣子,聊国外绘画市场的,聊梵高莫奈毕加索的,聊自己的绘画梦想的,聊某某某明明比老子差不少就是运气更好的
吹牛逼的男人,哪个年代都一样。
沈佳儒喝的不多,聊的也相对矜持。
刚开始专注吃喝,慢慢的便变成了观察四周的人,每个人的动作、表情,以及他们骨骼和五官上的特殊之处。
观察是一个画家的习惯,半个小时后,他不仅发现了这一桌人的体貌特征,还发现了些有趣的事。
居磊的四个徒弟,孙乾等几个人,面对他的四个学生时,各个跟老鼠见到猫一样。
钱冲在孙乾他们面前简直像个黑社会老大,颐指气使的,一会儿让孙乾帮忙拿肉串,一会儿让其他居磊徒弟帮忙倒热水,只要眼睛一瞪,居磊四个徒弟就不敢跟他抢肉串。
这是什么情况
再看华婕那边,每每她伸手想拿什么吃的,居磊四个徒弟就算也想拿,保准立马吓的缩手。
连站起来上厕所什么的,只要他的学生站起身了,居磊四个徒弟就跟躲瘟神似的,哪怕一句站起来迈出去一步了,也保准坐回来继续憋着,等他学生回来了再去。
怎么着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华婕他们揍过孙乾他们了揍的服服帖帖的
观察了大半顿饭时间后,沈佳儒终于有些耐不住了。
他转头想要问问坐在身边的白清泉,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却不想反而是白清泉先开了口:
“沈老师,居磊那四个徒弟是不是怕你的学生们啊现在年轻人们等级观念这么强的吗比赛排名靠后的,对比赛排名靠前的人,表现的这么谦逊胆怯
“现在的年轻人这也太没骨气了吧。”
“”沈佳儒跟白清泉对视一眼,犹豫道:
“之前还不是这样呢吧,颁奖的时候我还看到孙乾瞪钱冲呢,哈哈,估计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儿吧”
这时已经有些喝高的裘远忽然哈哈笑道:
“沈老师你还不知道呢哈哈哈,华婕他们几个被居磊的四个徒弟挑衅,孩子们凑到一块儿拼画。
“孙乾以为华婕他们都不会画油画,还装b的把油画材料甩出来,说要用更难的油画赢人,结果华婕也会画。
“哈哈哈结果怎么着,华婕画的油画构图好,配色好,赢的明明白白。
“钱冲那幅水平发挥也稳定,把故宫这座皇城阴影下的孤寂和旷寒表现的淋漓尽致。
“陆云飞那幅画不用说了,他简直是要把一幅画画成照片啊,那细节我看了都赞叹,耐心也是天生的啊。
“方少珺嘛,哈哈哈,个人风格越来越老练了,她笔下的故宫像个历经沧桑的女人,优雅高傲,但也有遮掩不去的岁月痕迹。
“清美赛制组还是公平的好嘛,这排名又不是拍脑袋就出的,怎么可能前天比赛输了,过两天私下再比一次就赢”
裘远酒喝的有点多了,话讲的丝毫不留情面。
他目光扫见孙乾等几个孩子各个脸上都透着死气,尴尬痛苦的仿佛吃的不是烤串,而是生铁硬木头,他呵呵一笑,又将矛头转向居磊:
“居磊,孩子们肆意张狂,有那股气在是好事,你回去可别骂孙乾他们几个。
“输赢乃兵家常事,你当年老输给沈佳儒,处处跟不上趟,现在不也是国内数得上名号的画家了嘛。
“看远点,慢慢磨性子,慢慢寻找风格,锻炼审美。他们都还小呢,大学再念四年,等进入社会的时候,准比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强。”
裘远这长句一说完,居磊脸色瞬间贴黑。
孙乾几个孩子的表情也更惶恐了,他们心里都知道,老师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拿自己跟沈佳儒比。
老师最不服气的人,最想赢的也是沈佳儒。
如今他们四个不仅比赛上输了,私下拼画也一败涂地,真是把老师的脸都丢尽了。
现在又在餐桌上,将这一切疮疤生生揭开,老师一定已经气炸了。
孙乾他们没有方少珺他们的天赋,拜不到沈佳儒当老师,能跟着居磊学已经是难得的好选择,万一居老师也不教他们了
一瞬间,四个孩子跟屁股底下坐的是烙铁似的,如坐针毡,各个面色窘迫。
最小的那个,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
白清泉瞧见居磊的表情,和孩子们害怕的样子,厌烦的捏了捏眉心。
她一向最讨厌这些男人们一聚到一块儿,喝高点就要夹枪带棒的比拼和拉踩,哪怕是成熟的艺术家了,也一点没见好转。
男人们的拼杀,是动辄生死的。
竞争起来,也毫不留情面啊。
白清泉不等裘远继续补救场面的尴尬和僵硬气氛,举起酒杯笑着道:
“大家难得在首都聚上一回,咱们少聊两句工作,多讲讲轻松的事儿吧。”
“白老师,您头发留了多长时间呀”华婕立即举起自己的北冰洋,一边跟白清泉碰杯捧场,一边笑着问了个完全超出众人预想的问题。
“”白清泉微怔了下,随即笑道:“几十年都是这个发型,偶尔修剪一下。要从你这个长度留到及腰,大概要两三年吧。”
“那我就十八岁成年了。”华婕认真点头,仿佛在跟白老师聊着什么格外庄重的话题。
“准备高考,留这么长的头发,很不方便吧”王建家里有个女儿,他曾经在老婆不在身边的时候给女儿洗头发梳头发,那可真是够费劲儿的。
“什么方不方便的每天穿衣服脱衣服方便不方便干练的女孩儿就非得剪短发,把穿衣打扮的时间也都用在学习和画画上你们男人怎么这么肤浅”白清泉接话能力仍旧极强,瞬间怼的王建哑口无言。
但这么一打岔,方才的尴尬气氛瞬间消失,大家嘻嘻哈哈聊了半天有的没的,才绕回画画继续畅谈过去现在和未来。
但也没人再提起小朋友们拼画的事了。
只是孙乾等人的沉默和难堪却一直持续到一顿饭结束,大家分道扬镳。
回宾馆的路上,华婕沉默坐着想心事。
一个人要做一件事,原本是件很简单的事。
事情无非两个结果,成,或者没成。
自己承担就是。
成了开心,不成的话继续努力。
但人类是群居动物,人处在社会之中,做的事情忽然就复杂了起来。
成了,不仅自己要承受失败的痛苦,还要承受老师、家长和外界的指责与逼视。
画画本来是件多么开心的事,享受自己的小世界,用笔和纸传达出自己的心情,描绘自己看到的世界。
但孙乾他们在画画这件事中,还能享受到那份简单和快乐吗
他画到手冻肿也要坚持,想赢,可能不仅仅是要对得起自己对画的热爱和付出,更是因为想为老师争一口气,再为自己争一口气吧。
争一口气啊无非都是争到别人羡慕和赞叹的眼光。
谁都逃不脱这一切。
她搓着手,收回视线望了眼沈佳儒的后脑勺。
老师或许是太骄傲,也可能是担心他们心理压力过大,他几乎从不以这些比赛和比试的输赢来苛责他们。
至少华婕没有感受到过来自沈老师的压力。
他好像在努力呵护他们对画画的爱,想尽各种办法让他们沉浸在画画这件事本身上,努力关注画的好与不好,而非一场比赛的输赢,和有没有给他长面子,有没有给他丢人这件事上。
下车一行人进宾馆,坐电梯。
当沈老师率先下电梯时,华婕郑重的说了句:“老师,谢谢你。”
沈佳儒微怔着回头,与华婕对视了一眼。
电梯门合上,他淡淡笑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回自己房间。
回到房间,方少珺原本要先洗澡,但瞧见华婕憨乎乎的直发呆,便开口道:
“你先洗吧,洗完了早点睡。”
华婕哦了一声,便带着换洗衣物钻进了浴室。
方少珺盯着浴室门看了会儿,才嘀咕一句:“连谢谢都没说哦,我难得谦让别人一次。”
浴室里哗啦啦的响,方少珺坐了一会儿,才拿出自己今天画的故宫写生。
她盯了一会儿,忽然叹口气。
自己当天才太久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让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华婕居然连油画都会画了,而且画技明显不比水彩弱。
对方到底在画画这件事上,投注了多少精力和心血呢
深吸一口气,一直埋头画画的方少珺第一次想要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因为华婕让她看到了自己之外的优秀,为她打开了不一样的一扇门。
她眼中的世界,好像也忽然不同了。
方少珺坐在床边等着华婕洗好,一边发呆陷入自己的思想世界。
自己学画的过去,学画的现在,以及未来。
老师说的未来他们会走向不一样的道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说因为华婕选择了水彩这条路,所以跟她不会有太多交集吗
浴室门咔一声打开,少女穿着浴袍,一边擦头发一边低头往外走,脸上红扑扑粉嘟嘟的,精神头显然比方才好多了。
方少珺这才站起身,一边整理自己换穿的衣裳,一边等于是里的湿气稍微散一散。
抱着东西走进浴室时,她顿了下,回头见华婕正站在床边继续擦头发,这才开口道:
“放了杯牛奶在你床头柜上,睡前喝了安眠。”
说罢,不等对方反应,方少珺便走进于是,咔一声关了门。
华婕怔怔转头,盯着于是门望了一会儿,才走到床头柜边。
捏起牛奶看了看时间,很新鲜啊,没有过期。
怎么方少珺忽然向自己示好起来了
华婕将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口,继续用干毛巾擦拭已经用吹风机吹到快干的头发。
如今头发长了,厚厚的,要一口气吹干实在太累了,她吹到快干,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
趴在床上,她想了想便掏出手机,松手让头发散开自行晾干,哒哒哒给沈墨发起短信。
她将今天的感悟发过去,随即手掌按着手机继续发呆。
原本以为要等半天才等到他的回应,却不想对方几乎是秒回:
我们置身在这个世界,要完全脱离别人眼光的影响是不可能的,有社交压力很正常,不过既不必太过执拗在意,也不必因为自己的在意而觉得羞愧。都是很正常的事。
华婕想了想,又按键:
是啊,我就是一边觉得孙乾他们要承受四面八万的压力,一边又发现,自己也无法摆脱这一切,做人好辛苦哦。
做人辛苦才是常态。谁要是追求完全不辛苦,没有任何不完美的人生,那才是自寻烦恼。大差不差就应该很开心了,你越年长,就会越明白这个道理。沈墨。
哇,你讲起话来怎么七老八十的华婕。
你才是,小小年纪纠结什么哲学啊快乐在北京大吃大喝不开心吗沈墨。
你也小小年纪就这么懂哲学好嘛,明明讲起来一套一套的比我想的还深。华婕一边打字,一边忍不住赞叹,沈墨可真是够早熟的,这些道理她两世也没想太通透,他倒是一说起来都头头是道的。
我是要征服世界的男人,越早懂哲学道理越好,你又不一样,你是要追寻梦想的女人,安心画画就好了。沈墨。
对了,今天我又卖掉了一幅画,我厉不厉害华婕心情不知不觉好转,又忍不住向他炫耀起来。
抿着唇笑吟吟等少年回复时,好半晌没等到短信提示震动。
她眨眨眼看了下时间,已经十点半多了,他是忽然聊着聊着睡着了吗
正疑惑着,手机忽然超厉害的震动了起来,居然是沈墨一言不合打了通电话过来。
傍晚沈墨坐在家里看书,心情莫名有些浮躁。
看一会儿便要站起身溜达一圈儿,目光总是会忍不住落在手机上。
不知道她今天过的怎么样,顺利不顺利,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有没有什么糟心事发生。
他一无所知。
真是令人烦躁。
以往每天她在干嘛,一整天做了什么,就算不知道全部,大概他都晓得。
可这几天却忽然打破了以往的惯性,让他十分不习惯。
她是用不好手机吗
怎么总是那么安静呢吃到好吃的,看到好玩的,不想跟他分享一下吗
学前班的时候她没学过分享是人类美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