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儒带着学生们连画了半个多月的4开大幅,往常基本上是一天一幅画的效率,现在却因为开幅变大,要三四天才能画一幅。
在这个过程中,四个学生的各种小问题忽然被放大,每个人都焦头烂额、手忙脚乱。
沈佳儒要一边画自己的画,一边帮助学生们改错和提升,同样忙的脚打后脑勺,甚至没工夫打电话给王建问问清美双年展的状况。
华婕自从送走了维斯特的人,也进入到疯狂补习阶段
跟着沈墨补课程,跟着沈老师补大开幅作画的各种技巧。
由于她才逐渐从匠气的泥沼中爬出来,在大开幅作画过程中,一旦遇到困难,难免本能的想靠上一世背诵的各种画法去解决问题。
为了不让匠气重新回到笔下,她不得不增大私下里练习的力度。
彻底忘记上一世学的东西,太浪费了,她要通过不断的试验和练习,将上一世死记硬背的画法吃透,融入到自己的画风里,成为属于自己的东西。
去糟粕,留精华,才是进步的方式方法。
可想要达成这样的境界,所付出的努力就要加倍加倍再加倍。
是以,她每天抽所有时间画画,也听取了沈墨的建议,在每三天一次的休息日之外,都住在沈老师家的客房里。
如此节省时间,增加效率,埋头只顾画画和学习。
基本上跟高三学生一样,每天早上5、6点起床,中午睡半小时午觉,晚上12点躺下,保证必要睡眠的5到6个小时即可。
偶尔画性浓郁,也会熬一两次夜。
很苦,但看着钱冲、方少珺和陆云飞也都咬着牙竭尽所能的寻求进步,她也就坚持了下来。
伙伴的影响力,是很可观的。
这天晚上,沈墨半夜起夜。
才走到三楼楼梯口,便被杵在那儿的石膏相吓了一跳。
他刚安抚下自己砰砰砰乱跳的心,拐过一圈一圈楼梯,心有防备的没被每个楼梯口梳着的石膏全身像吓到第二次。
结果在厨房门口,还是被惊的倒抽一口凉气。
这t他们家就没有一片不存在石膏像的净土吗
他一边喝水,一边盯着门口那面对着自己的石膏像,抬起头,楼梯口和客厅里摆着的石膏,仿佛也都在看着他,耳边似有哀嚎:好渴好渴也给我一口水喝好渴啊
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喝掉半杯水,放下杯子想拐回楼上。
目光又被摆在客厅窗前的画作们吸引。
借着月光,他踱步到华婕的画前,忍不住感慨:
“她怎么能画的这么情绪饱满”
“能看出情绪饱满吗”一道女声忽然从左后侧方响起。
沈墨吓的差点风度尽失的大叫出声,捂住几欲跃出的心脏,他转头瞪向华婕:
“你怎么还不睡怎么不开灯”
“我刚关了灯准备去睡,就见你晃晃悠悠下来。我刚才明明见你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瞧见我了呢。”华婕委屈道,她又不是故意吓他咯。
“你穿一身白,跟个石膏像似的”沈墨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气,拎住她的衣服后领,拽着她便往楼梯口走:“这都几点了你明天是不想好好学习画画了吧居然还不睡觉”
华婕的确有些累了,憨笑着任她扶着颈后,如乖巧的猫般被他推着往前走。
然后,路过画室时,门忽然打开,一个高壮的人影走出来,蓬头垢面,疲惫拖沓的步伐犹如丧尸,吓的沈墨差点蹦起来。
本能一哆嗦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个专注画画会忘记时间的亲爹。
这t都几点了,一个个的都不睡觉
“你们还没睡啊”沈佳儒声音有些嘶哑,在这暗夜中显得格外诡魅。
“起夜喝水。”沈墨松开按着华婕脖子的手,率先转身拐上楼梯,走了两阶又忍不住回头,“你也睡吧。”
“嗯,新画开始,有点沉迷无法自拔,没注意时间。”沈佳儒说着伸了个懒腰,捶捶自己发硬的肩膀,叹息道:
“要睡了,上年纪,熬不动咯。”
“老师晚安。”华婕道。
“嗯。”沈佳儒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厨房,弄了两杯水喝,随即拖沓着脚步,晃向自己卧室。
推开卧室门,沈佳儒眉头皱起,朝着已经关好的华婕房间望了一眼,嘀咕一句“这俩人大晚上都不睡觉,在客厅干什么呢”。
挠了挠眉,才关上房门。
别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无数石膏像站岗般守护着房间各个角落。
周六,赵老师带着自己的高二艺考冲刺班来逛清美双年展,带着这些学美术的孩子们长长见识,感受下清美院的审美倾向,也算为下半年的艺考做做准备。
“看看这幅画的光影处理,你们考试的时候如果需要画铜壶,就把这个画法背下来。”
“这幅画的笔触,落笔的果断,要舍得用颜料,不然盖不住纸张颜色”
“看看这边过度的处理,过度是冷色调,阴影是暖色调,明白为什么吗”
赵老师一边走,一边以每幅画为例,给孩子们讲解标准画法。
“”王建与他们擦肩时,听到这些话,既觉得唏嘘,又觉无奈。
明明画画就是要考验孩子们的观察能力,靠观察力,和将观察到的东西转化成线条及色块的能力,来画画。
但学习画画的过程大概就是这样,为了效率和应考,难免要死记硬背铜壶怎么画水果怎么画石膏怎么画。
于是,教出来一茬一茬画画的孩子,在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匠气,不明白自己正被生产成同一批次的同类产品时,就懵懵懂懂的踏上画匠之路了。
也不知最后离开校园,有多少能突破匠字,回归灵气,画出自己的风格。
不过,总算现在许多设计岗位、美工岗位对匠气的容忍度非常高,对于这个社会来说,只要是人才,哪管匠与不匠呢
即便匠,也能拥有不错的未来吧。
走到门口,王建正巧看到两个人从车上走下来,他立即迎过去,笑着与对方握手:
“乔总好。”
“王老师你好。”乔百万笑的比王建还和气,是个滴水不漏的谦和商人。
虽然看起来像个普通老农,但谈笑间又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在。
跟在乔百万身后的秘书朝着王建笑笑,便一声不吭走在乔百万左后方。
“辛苦你从山西赶过来看展了,快请进。”王建是听了沈佳儒老师提起,才知道山西有这么一位乔老板,也是喜欢收藏艺术品的同好,这才要了地址发送了邀请函。
没想到月中时对方终于来电表示回来,并立即启程到访。
这样稳定的画作收藏者,是办画展、卖画者最需要好好经营的客户。
王建是清美的老师教授,同时也是学校对外的窗口,他组织这次画展就是希望能打通国内的艺术品市场,为学校在读的学生们,也为未来将进入社会的孩子们,多开拓出一条康庄大道。
虽然孤僻深钻绘画的许多教授老师瞧不起他,觉得他不务正业,但王建自己主意很正,哪怕众多人不认同,但只要学校还支持他搞,他就能坚定不移做自己要做的事,并坚信自己做的对。
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不那么清高,去做清高的艺术家们嫌脏嫌累的活。
王建觉得他可以做这样的人,还做的清清爽爽,痛痛快快。
是以,当他挂着笑脸招待乔百万这样的暴发户时,心里没有一点瞧不起或者不自在,他热情的真诚,谦和亲切如家人。
“客气了,像我这样喜欢画的人,还要感谢清美组织这样的画展啊,是给优秀画作们一个窗口,也是给我一个渠道哇。”乔百万笑着跟王建并肩,一边还叹息道:“像我之前就找不到门路,才一直没买到沈佳儒老师的画,以后你要是有办法催动沈老师办画展,可一定要喊上我。”
“听说沈老师已经开始筹备画展了,最近新画的推进也很顺利的样子。”王建立即笑着应和,将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讲给对方听。
“真的吗什么时候办啊”乔百万双眉挑起,几个月前见沈老师时,还没听说对方有在画新画、筹备画展啊。
这次来北京一趟,果然还是值得的。
“哈哈哈,沈老师才开始画,要真的到筹办画展那一天,估计还要好多年吧。回头我也要多催催沈老师,就算不办大型的,也可以先办小型的嘛,毕竟我们等他也等了太多年啦。
“或者不办小型画展,拿出一两幅画来参加国内外的画展,也可以嘛。”王建一边笑着凑趣,一边引着乔百万一幅一幅的欣赏双年展的作品。
“对嘛,先给我们一两幅画,让我们解解馋。”乔百万叹息一声,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看到沈老师的画,就被那种庄重沉凝,大气雄浑的画风所掳获,可惜他想买时,沈老师已经远走劲松,不办画展不卖画了。
“哈哈,乔总可以看看这些孩子们的画,多加指点。”王建。
“前阵子我买了沈老师一名学生的画,名师的确出高徒,那幅画怎么说呢,有种令人心情宁静的力量。”乔百万道。
“是方少珺的画吗”王建挑眉问。
沈老师三个学生中,按照专业的综合实力评判的话,最强的便是天赋超强的方少珺了,这也是清美双年展给她冠军的因素之一。
乔百万回想了下,立即忆起之前沈老师的三个学生中,似乎的确有一个女孩子似乎就叫方少珺。
她画的怎么样来着好像是非常整齐非常不错。
但乔百万买画不是为了炒画,也不是为了将来等谁红了后彰显自己拥有这个人画作收藏。
他不考拉将来升值后卖,也不考虑立自己懂艺术收藏家的人设。
他只是为了自己喜欢。
乔百万有一个独属于自己,家里任何亲人,包括孩子,包括清洁阿姨都不可以踏足的阁楼。
阁楼四面没有窗,只有头顶一个小方窗。
他每天都会站在凳子上,将小方窗擦的透亮。
每当奔波忙碌和压力山大的工作之余,他就在窗下放一个水盆,然后独自坐在阁楼内,不开灯,只望着头顶小窗中透在水盆中的阳光或月光。
如果这还不能让他内心平静,他就再抬起头,借着月光或日光,跟自己收藏的画对话。
现在,最能让他宁静的画,就是他买的华婕那幅纯色雪原,那些留白,那些清浅的色调,让他感到释放。
这才是他买画的目的,寻求情绪上的共鸣和安抚,他需要一幅画具有强大的情绪感染力。
“不,是华婕的画。”乔百万憨厚笑笑。
买的还是大家都觉得华婕并没有画完的一幅,仿佛半成品般的画。
但这种东西不就是这样嘛,纯粹主观。
“华婕,她在这次清美双年展比赛中也有非常出色的成绩,是我们的全国亚军。”王建立即接话道。
巧了,乔总喜欢的画家,他们也给了很好的名次呢。
“是吗哈哈哈哈,画在哪儿呢”乔百万一直维持的憨厚笑容忽然就破了功,眉眼瞬间挑起,整个人都变得兴致勃来。
隐约似乎还透着一股自家孩子得奖般的与有荣焉和骄傲。
“”王建引着乔百万往画展最内走,笑着道:“就在里面。”
果然,一旦开始购买某个画家的画,这个人就会受这位画家牵动,甚至常常产生将自己喜欢的画家当爸爸、当妈妈、当女儿、当儿子、当自己等诸多情绪。
这种羁绊,往往还会促使买者不断不断的购买该画家的画。
华婕这才15嗯,过年也才虚岁16吧,已经拥有将她当成自己人的粉丝拥趸了吗
而且,要知道乔总积累的财富可是非常可观的,有这样的稳定购画者的话,她未来的绘画人生,应该不会太坎坷吧。
想想那些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可能饭都吃不上的专职画家,华婕拥有这样的起步,真的很厉害啊。
王建转头看一眼乔百万,抿住唇,压抑住自己想叹气的冲动。
刚入社会的时候,他也想过专职画画养活自己,结果穷到吃不上饭。
后来大学室友来北京,他还要请客,带着朋友们下馆子。
结果饭后,朋友抢着付了帐,还在他租住的破瓦房画箱下藏了100块钱给他。
那天他独自坐在画室里,哭了1个小时。
之后他听了朋友的劝,以工养画,后来进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当老师,又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之所以要办画展,之所以想要聚集一个稳定的有钱爱画者的圈子,就是想要让更多的画家能像华婕一样,拥有稳定的客源。
或许许多人无法像华婕一样,初出茅庐就靠自己的话征服拥有购买实力的大佬,那他王建至少要构建一个环境,帮画家们提供一个平台,让他们有机会在这些有钱又爱画的人面前展示自己。
“我们来看冠军作品的明暗处理,这个就是加入了自己的表达了,画者在常规做法中,添加了许多反常规的画法,你们能分辨的出吗”赵老师仍在以画作为例,给自己的学生们做讲解。
学生们摇头,赵老师微笑着开始一一做解。
“老师,这幅等待乘车回乡的青年画法上,好像之前您让我们买的那本水粉画教材上的画啊。
“这些明暗的处理,交界线的笔触,阴影的选色,头发的过度”
一名学生忽然指着亚军的第一幅画道。
赵老师和学生们齐齐将视线落向这幅亚军画作。
“嗯,是,画者对各方面内容的处理非常老练,非常的学院派。”赵老师啧啧两声,又道:
“这应该是个参加过高考艺考,在美院进行过系统学习的高材生。
“而且虽然这幅画也有属于自己的表达,但整体还是非常遵循画作的创作基本法,扎实又朴素。
“我们选择临摹的话,可以尝试画这一幅。”
“老师,这幅画也太复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