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婕一回到宾馆,就四仰八叉倒在了床上,累的一闭上眼,数10个数就能睡着。
方少珺正坐在灯下练笔,看见她后皱了皱眉。
见华婕似乎要睡着,她终于忍不住,走到床边,用膝盖顶了下她小腿:
“起来洗澡,这样穿着衣裳扎着头发睡一宿,明天早上更累。”
华婕倒在床上哼哼着扭动,十分不愿意。
方少珺伸手拽着华婕小手硬将她薅起来:
“你再不睁眼睛,我掐你了啊。”
“不想洗澡”华婕睁开眼,坐的歪歪扭扭,哀怨看向方少珺。
“快去”方少珺在华婕肩膀上用力打了一巴掌,随即拽起少女就将她推向浴室。
帮华婕关门前,她盯着华婕一边挠头发一边拉裙子侧面拉链的可怜模样,郑重问:
“你设计的衣服,什么时候也送我几套吧。”
“你会穿吗”华婕忽然抬头看过来,一下子来精神了。
“”方少珺被她那双突然亮晶晶的眼睛看的心里一慌,眼神不自觉转开,“你送,我就穿穿咯。”
“那我做一款送你一套。”华婕笑着脱掉小洋装,露出里面的打底秋衣和体型裤,白日里精致小公主的造型瞬间崩溃,接地气的有点过分。
“”方少珺余光扫见华婕大大咧咧开始脱衣服,忙帮她关上浴室门。
劲松到底是什么水土,居然能养出华婕这样矛盾的人。
时而精明,时而憨憨。
20分钟后,华婕就飞速洗好澡走了出来,她甚至还吹了头发。
少女穿着睡衣,披肩发蓬松的散着,整个人先出一丝小萝莉般的孩子气。
“你过来。”方少珺朝着她招了招手。
“你怎么对我呼来喝去的”华婕不悦,但还是乖乖朝着方少珺走了过去。
方少珺并不搭理她的反抗,而是指向窗外树下道:
“你看那是不是钱冲”
华婕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钱富贵嘛。”
“我看见他捏着根烟,已经在那儿转了快十分钟了。”方少珺道。
“他是要上吊,在寻找合适的树吗”华婕盯着下方的钱富贵,皱眉问。
“你毒舌起来怎么比钱冲还致命”方少珺。
“跟少珺姐姐也就不相上下。”华婕嘿嘿一笑,她今天赚大钱钱了,好开心,话贼多。
“估计是真的有心事。”方少珺皱眉。
“”华婕听着这话,眼珠忽然转了转,然后直起身不可思议的看向方少珺。
这是那个傲慢的自扫自家门前雪,不顾他人瓦上霜的方大小姐吗
这人不是谁都看不上,谁都不搭理吗
怎么居然关心起钱串子来了
方少珺与华婕对视后,又看向窗下,拿脚踹了下华婕脚侧:
“你下去看看他,别没人看着,在北京出了事儿。”
“你怎么不去”华婕问。
“你嘴皮子不是贼利索吗我下去能干嘛跟他对骂吗”方少珺皱眉。
“”华婕竟无话反驳。
方大小姐对自己的定位认知还真清晰。
“好了,我去看看他。”华婕又探头向下望了眼,跑出去裹上羽绒服,光着脚穿上棉鞋就跑了出去。
方少珺见宾馆房门关了,才又朝窗外望去,眉心紧缩,眼神中透出几分担忧。
这个小王八蛋,忽然露出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吓唬谁呢。
宾馆院子里,墙根树下,钱冲一个人皱眉围着树一圈一圈的转悠,吹着冷风。
拐过大楼时,华婕裹紧羽绒服,望见钱冲正低着头望自己的鞋。
她想起拍卖会时他流泪的样子,抿起唇,走路时故意顿脚发出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钱冲抬头看过来,一向情绪激昂的少年什么都没说,难得的沉默内敛。
“一下子赚太多钱了,烧得慌吗”她在跟他隔半米的地方停下,靠在建筑墙上,问他。
这个年代还不流行一步一个路灯,左右看看,黑黢黢的都是楼影树影,风一吹鬼气森森的直瘆得慌。
“”钱冲又望她一眼,仍不讲话。
华婕伸长了脚,踹了下他小腿,又开口道:“方少珺在楼上看到你,担心的睡不着,你到底怎么了”
“”钱冲皱起眉,仰头望去,立即捕捉到顶上一扇亮着灯的小窗上一个人影闪过,快速躲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又望向华婕,正对上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里面果然包含着担心情绪。
忽然想起自己在他们这帮同学面前发过疯,也算一起经历过很多事了,心里绷着的弦一松,便忍不住开了口:
“有钱了,想离开家自己生活。”
“”华婕问:“又觉得舍不得吗”
是跟家里人有矛盾吗
他家里很有钱吧是怎样的矛盾呢是不是导致他躁郁的原因
“舍不得我妈。”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接话,面目隐在树影里,不辩神色。
“带走呗。”华婕道。
外人的回答,总是特别果断,不纠结也没有顾虑。
钱冲转头朝她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又沉默半晌,他自暴自弃的缓慢道:
“我爸平时挺好的,可他一喝酒就打我妈。
“他又总是喝酒,各种场合需要喝酒
“我妈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不念书后就嫁人做家庭主妇,一天班没上过。
“我家有钱,但我妈不喜欢有别人在家里,大多数家务事都是她亲手做。
“但亲手经营的生活环境,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安全。”
“”华婕眉头随着他的话越皱越紧。
在这个年代的北方,几乎人人喝大酒。
尤其逢年过节,什么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哪有长辈敬酒不喝的干了喝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全喝了感情深,一口闷之类的劝酒话极多,仿佛对方如果不喝酒,就是自己杀父的仇人一般。
这种酒文化源于古代,曾经饭都吃不饱,酒更加紧俏,来客人用酒招待,展现的是主人家的热情,要让客人喝醉了,那才是至尊待客之道。
可现在时代不同了,大家都能吃饱了,酒已经没有那么珍贵了,这种酒文化却逐渐变了味儿。
后来国家甚至要颁布如果同桌饮酒的人中有人丧命,全桌人问责的律条。
虽然再过十几二十年,新一代的年轻人喝酒和抽烟的都大大减少,但这一代人要戒烟戒酒却难上加难。
多少家庭因为这两样变得残缺,又有多少人的不幸来源于烟酒啊。
“小时候我不懂事,我妈挨打我就跟着哭,哭完了就忘了。
“长大后,我就”痛苦。
可是又能怎么样
“”华婕。
“今年我开始跟他对抗,过年时甚至跟他打起来”钱冲越说越烦躁。
“你妈对不喝酒时的你爸还是有不舍,是吧”华婕问。
“”钱冲没说话,默认了。
“对你妈来说,无论是你爸不喝酒时的好,还是喝酒后的不好,这么多年了,可能都习惯了。”华婕叹口气。
这个年代有句老话,叫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就算夫妻俩打上天,亲朋们还是会说一句为了孩子,忍忍吧算了,凑合凑合一样过,上一代人好像都习惯了熬和忍,又总是被教育要为别人活,为孩子活,为父母活,为丈夫活
“老一辈的观点里,还有为了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不能离婚的老思想。
“以及离婚会被人说三道四的社会舆论压力。
“可是不断的被打,不断不断的被打,她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以后你上大学了,不在家住以后呢
“将来你要娶妻生子开启自己的人生,她继续跟着你爸提心吊胆的生活,只寄希望于你爸不喝酒吗”
华婕望着他:
“她现在还年轻,四十左右,人生还可以做选择,还有力气再去折腾折腾。
“她应该挣脱习惯,去好好想想是不是要继续这样过一辈子,然后在你离家后,独自面对那个酒前是人,酒后是魔鬼的丈夫”
“”钱冲眼眶开始泛红,腮帮子微微鼓起,显然在忍耐。
忍耐愤怒,忍耐痛苦。
华婕想伸手拍拍他的背,想了想又忍住了,只继续道:
“而且,她也不能把为了孩子才不离婚,才继续忍受挨打这样的责任强加给你,你不需要她这样付出,也没有义务承担她悲惨的人生。
“现在你有钱了,金钱上可以不依靠任何人了。
“如果你觉得这是个时机,就果断的在当下,自己重新做一次选择,也让你妈妈重新做一次选择吧。
“未来人生还很长呢。”
华婕说罢踢了踢面前的石子,然后抬头望向钱冲。
“”少年低头怔怔望着前方树根。
“”华婕将方才踢蹬的石子踩在脚下,走过去从他兜里掏出一盒烟,不给他反抗的机会,转身默默离开。
留下钱冲站在斑驳月影中,久久的深思。
华婕裹着羽绒服跑回去,冻的嘶嘶哈哈的。
北京冬天大半夜的室外,她这个劲松人,穿着睡衣套羽绒服,也还是扛不住的。
才拐出电梯,忽然一道人影过来擒住她,吓的华婕一哆嗦,差点半夜惊魂尖叫,还好及时认出是沈墨。
“你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吓人干什么”华婕一边拍胸口,一边问。
沈墨目光微垂,便瞧见少女羽绒服敞开,小手一下一下拍在睡衣胸口处,衣裳莫名在波浪般颤悠。
几秒后,他忽然明白过来,颤的不是睡衣
他猛地转开视线,揪着她手臂将她转到无人的楼梯间,不高兴道: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下去单独跟那个男生干什么呢”
“怎么那个位置是什么聚光灯追逐的宝地吗怎么所有人都能看到”华婕挑眉。
方少珺看到了钱冲在那儿,沈墨又瞧见她和钱冲在那儿。
“那人谁啊”沈墨抱膀顶着门,低头居高临下的瞪她。
一副你要是敢早恋,揍死你的凶相。
“钱冲啊。”华婕理所当然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沈墨脸盲,“钱串子心情不好,方少珺担心他出事儿,让我下来劝劝他。”
“方少珺怎么不自己下来呢”沈墨不认同。
“关键只有你学生我,才口灿莲花,劝的动人嘛。”华婕解释道。
沈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听到不是张大业之类的,他方才积攒的火气总算消退许多。
“明天我爹就要带着他们走了,接下来几天你有没有安排”沈墨问。
“嗯我们先去一趟维斯特北京总部,然后随心所欲四处浪怎么样”一想到可以玩,她又笑起来。
“就是说,怎么玩,你根本没安排是吧”他问。
说什么带喜欢的人四处旅游,做好攻略,不让男朋友操心,只让男朋友享受这种话,果然是撒谎的吧
哼
“我明天就安排”华婕在沈墨的瞪视中警惕的站笔直,举右手表决心。
“哼,回去睡觉吧。”他转身拉开门便走。
还是他来安排吧。
“那晚安”华婕跟着走出来,拐向另一边自己方向时,笑嘻嘻小声道。
沈墨没有回头,只抬臂示意他听到了。
回到自己房间,华婕推开门锁上门,立即听到方少珺道:
“你好几分钟前就跟钱冲道别了,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
“啊就走的慢了点”华婕忙解释。
咦
怎么感觉管她的人这么多呢
华婕跟方少珺解释了下钱冲的情况,两个人各自叹息一声,才熄灯睡下。
隔日一大早,沈佳儒有些不放心的将小徒弟交托给儿子,跟赵孝磊带队离开北京,踏上回劲松的路途。
华婕跟沈墨续房,然后打电话联系维斯特那边过来接人,一边等维斯特的车,一边跟大队人马道别。
来接华婕的,还是接机那天的配置。
市场部的主管陈彤已经知道华婕三幅画拍卖总额超过100w的事了,请华婕上车时,声调都不自觉更添了几分尊重和小心翼翼。
年纪轻轻就这么能赚钱,前途不可限量啊。
老板刚签华婕的时候,他们这帮下属还觉得老板这次行为太过冒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