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半晌,一只手轻轻捏着江衔的下巴,推了一颗圆润的丹药进去。
那颗丹药入口即化,冰凉的液体带着微微的草药甘甜流入喉咙,江衔喉咙动了动,下意识咽了下去。
来人放开了江衔,转而将他不自觉按在太阳穴上的手勾了下来,压进了薄被里,随后自己替代上去,轻轻揉按着江衔的太阳穴周围,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丹药见了药效,江衔只觉得因为头疼而混沌的意识都清醒了不少,挥之不去的凉意镇在识海里,加之那人堪称熟练的手法和力道,头疼减缓了不少。
江衔被压抑的困意几乎是瞬间就漫了上来。
但不知为何,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曾经也上演过无数遍,以至于江衔并不觉得突兀,反而莫名放松了下来。
江衔蓦然有种睁眼的冲动。
这股冲动来的毫无头绪,江衔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忽然很想看上一眼。
然而他本来便是强打着精神撑了许久,扰人不休的头疼又被压了下去,困意细细密密地漫上每一根神经末梢,根本无可抵挡。
江衔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抬手拽住了什么。
方才在江衔门外交谈的两人出身于青阳宗,此行奉命下山寻找走失的一位青阳宗弟子。
说是弟子,其实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青阳宗全宗上下都知道,这个小弟子不过是一具没有魂魄的空壳罢了。
只不过因为容貌同千百年前陨落的明渊仙尊有七八分相像,又不知缘由地就出现在了青阳宗门口,宗门念在明渊的旧情上,这才将这他收入宗门照拂着。
因他出现在青阳宗门口时,颈间挂着一块木牌,上书单字“木”,因而青阳宗的人都叫他阿木。
阿木只能听懂简单的指令,能够对外界做出的反应不过是点头摇头之类的简单动作。
因着那张与明渊仙尊极其相似的面容,阿木即使遭受过许多不知缘由的恶意,但总归被青阳宗的长老们护佑着安稳长大了。
此时,江衔门外的两个青阳宗弟子站在门外,偷偷扒着门缝往里看。
他俩方才因为没注意说话的音量,被魔尊警告般瞥了一眼,到现在愣是大气都没敢出。
一檀和一乐顺着门缝往里看,就看见华衣青年立在榻边,低头看着被攥住的手微微出神。
一乐登时转过头来,惊恐地用传音道:“卧槽,阿木这是?他竟然会……伸手??还抓人?!”
一乐毕竟还是他师弟,年纪不大,咋咋呼呼的没点样子。
相比之下,作为师兄的一檀便沉稳许多,他道:“不要总是大惊小怪。你入门的时间比较晚,不知道阿木师弟对谁都没有反应,独独除了扶……除了魔尊。”
当初青阳宗来了个面容同明渊仙尊极其相似的人,这事自然很快就传到了魔尊耳朵里。
当夜,魔尊扶饮从千里之外的烈焰谷远赴而来,见到了同他陨落的师尊有八分相像的阿木。
所有人都以为扶饮会做出些什么反应。
会哭?会笑?会作癫狂般的悲还是喜?
这个明渊座下唯一的宝贝徒弟,当初在极影裂缝之地里亲眼目睹了明渊仙尊的陨落,在明渊的魂魄完全消散的那一刻,当着所有世家的面生生入了魔。
天地众生,万物皆有灵。
若神魂俱在,即使此生走到了尽头,也能到奈何桥上走一遭,前尘往事身后抛。
轮回六道,总有容身之处。世间万千,总有安身一隅。
然而明渊却是连魂魄都被煞气撕成了万千碎片,魂飞魄散都不足以形容当时的场景。
没有人会认为一个魂飞魄散的人还有挽救的可能。
此间种种,再寻不得那人一分一毫的痕迹。
可扶饮却偏偏固执得可笑,想要把魂飞魄散的人找回来。
可此间绵延偌大几万里,广袤大地,延绵山脉,葳蕤丛林,奔腾河流,凛冽冰川,明渊的魂魄碎成那样,他上哪找去?
谁听了不道一声痴人说梦。
疯成这样,如今见到了与明渊如此相似的、没有魂灵的空壳,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怕是都不足为奇。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扶饮会做些什么的时候,扶饮却只是就这么站着,同双目空茫的少年对视着。
沉默良久,扶饮低头给阿木塞了一块护身的令牌,随后转身便走。
只字未言。
青阳宗众人都呆住了。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看见向来对谁都没有反应的阿木,在扶饮转身的那一刻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与此同时,扶饮被拽住的手背上落了一滴滚烫的泪。
那滴眼泪烫得扶饮呼吸一滞。
然而扶饮转身的时候,看见的却仍然是阿木脸上带着的,不谙世事、天真懵懂的神情。
如果不看阿木仍然泛着微红的眼角,就连扶饮都不相信方才伸手拽人和落泪的动作是阿木做的。
扶饮闭了闭眼,半晌后用低哑得近乎无声的嗓音道:“……师尊。”
没有人回应。
也不会再有人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