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寅时的时候,天边尚未翻起鱼肚皮,衙门大院唯一的公鸡便开始站在草垛子上扯着嗓子嚎了,尾巴大张,红色鸡冠颤颤巍巍。
那些睡在衙门院子里的番子们听见后,纷纷不情不愿的穿衣洗漱。
衙门大院里有三口井,两口在他们住的这个大院子里东西两面,还有一口在谢资安住得小院子里。
虽说隔着没多远,但大家还是愿意在大院排队打水,懒得去那小院子里。
小院的水没大院的清澈,总泛着点黄。
“虎子,今天轮到你打水去了。”一个头发半百的男人揉揉没睡醒的眼,推了把还在他旁边赖着睡觉的年轻人。
年轻人没有要起来的动静,身子往被子里一缩,嘟嘟囔囔道:“殷哥,你替我一次,回头我还你。”
“唉,我都替你多少次了。”叫殷哥的男人叹了口气,“你啥时候还过我。”
“他就是仗着你好脾气,你看看他除了你还敢这么用谁?”坐在凳子上的人提起脚上的靴子,冷哼道。
元虎没睡死,听见后,一瞪眼,坐了起来,骂骂咧咧道:“老子又没用你,少他妈搁那放屁。”
十个人一个屋子,愣是没一个看得惯这个脾气暴躁的年轻人,也就这里年纪最大的殷时海能忍受他。
几张嘴同时不约而同要骂过来,叫殷时海的中年人开口了:“行了,你也醒了,自己打水去吧,这儿没人是你爹娘,没道理惯着你耍脾气。”
殷时海年纪大,在这里干了有二十多年,大家愿意听他的话,一时之间全都不作声了。
元虎自知理亏,随意套了个外衣就定着鸡窝头就去打水了。
这是他起得最早的一回了,难得他出来别人还没出来,以至于西面的那口井还没人打水呢。
他提着桶就小跑过去了,生怕有人抢他先了。
他脚踩在井边,一只手慢慢把拴着木桶的绳索放下去,对着井口宣泄怨气。
“老子这次不仅打水了,还是第一个,谁稀罕你们替.......唉,这水今天怎么这么沉啊?”
他以前偷懒,每次只打半桶水,一只手就能拎上来,可刚才还是一只手,却没抓住那绳子。
麻绳不设防地从他手心里滑出去一段,他赶忙用两只手去抓住。
“咋恁地沉了?”他心里泛起嘀咕。
等把木桶拉上来后,他发现木桶的水面上飘着一团团乌漆嘛黑的东西,
他揉了揉眼,凑近了一看,觉得这黑乎乎的东西有点像头发丝,可是井里哪能有这么多头发?
他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伸出手指就去拨开那水面上漂浮的东西。
手指缠住黑丝,刚往旁边一拨,底下就立即露出张泡的像发面馒头的死人脸!
死人脸上的一对眼珠正幽怨地盯着他。
“啊——”
***
“一共捞上来了六大块,还有许多零碎的内脏,都是钝器所伤。”半跪在地上的仵作开了口。
因为尸体被水泡过,此时如吸足了水的海绵,肿肿嚢囊的,尤其是摆在草席上的那颗大脑袋。
在场的不是衙门当差的人就是东厂的人,他们比常人见的血腥场面海了去了。
可即便如此,在见到这具被分割的乱七八糟的尸体胃里还是直翻恶心,咕嘟咕嘟的翻江倒海,昨夜的饭菜吐的是一干二净。
“这他妈也太恶心了,什么人啊,如此残忍?!”
“多大的仇啊!”
“以后可怎么喝这井里的水,这院子里的井连的可都是一条暗河。”
“........”
众人围着地上的尸体你一言我一语,声浪冲天,都恨不能将凶手立即抓住碎尸万段,为这位可怜的仁兄和他们被污染的井水报仇。
“王仵作,你从死人那里看出来了些什么?”
人群中央站着一个消瘦的男人,他个子奇高,脸颊两处的肉是凹陷进去的,看着似乎气力不足。
不过说话很有分量,刚一开口,那些七嘴八舌的人就全部安静了下来。
这个人便是李江口中的宋档头——宋明。
宋明本来是不住在衙门大院的,他在邺城有家。
今天刚好他值休,本来想着陪身怀六甲的妻子去闹市走走,但却赶上这么一档子破事,一大早就被喊了过来。
他当然是没什么好脾气的,大家也看出来了,谁都没那个胆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识趣。
“先从尸体被水胀泡程度来讲,尸体泡在水里不超过十个小时。”
“尸体上的尸斑用力按压后能够短暂消退,这说明死亡时间并不长,加上他泡在水里一定程度上延缓了尸斑的出现,大概死亡时间是在十小时到十二小时之间。”
宋明:“也就是说是在昨天亥时到今天子时之间被人杀死的。”
王仵作:“档头所言极是。”
仵作使了个眼神,他的徒弟便上前用手把地上那颗脑袋的头发拢到后脑勺,清晰的露出死者惨白的脸。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年岁看得三十左右,下巴处长了一圈短短的胡子。
他死的时候应该十分痛苦,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嘴巴大张。
“这人怎么这么面熟?”
“我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哎呀,这不是武大奎嘛!”人群中忽然有一人惊声喊道。
“武大奎壮得跟头牛一样,什么人能杀得了他啊!”
“......”
宋明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冷声问道:“李江呢?”
武大奎是李江的哈巴狗,武大奎死了,李江却不知所踪,这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缩着脖子,没人能答得上来宋明的话。
“李江和武大奎昨天没回寝居吗?”宋明的目光阴沉沉的,“一个寝居的人出来答话。”
很快乌压压的人群中站出来几个人,他们和李江还有武大奎都是一个寝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