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根底下爬着许多金色虫子,随着温度升高,它们背部渐渐生出一双翠绿色翅膀,虫子蜕下旧有的金壳,换上了一副新的土褐色壳子。
翅膀嗡嗡震动,不大会儿,它们就飞上了树梢,开始了它们聒噪而又短暂的一生。
江海河坐在大堂里,底下跪着一人给他捏腿。
他揉揉太阳穴,皱眉道:“这才六月中旬,这蝉蜩怎么就开始叫了?真是吵人。”
底下跪着的人听了,头也没抬的应道:“怕是有像窦娥一般的冤案呢,在等着老祖宗明察秋毫。”
江海河闻言,被‖干儿子一张巧嘴逗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梨花木椅扶手,悠悠地问道:“你说,李江冤枉吗?”
“回干爹,武大奎这件事虽说不是他干得,但也不冤枉他。”
德贵眼珠子一转,把心里想了好久的话顺势问了出来,“干爹,儿子实在不明白您老的用意,太后既然保下谢家小子,您何苦在把他送到狗嘴里,李江是条杂狗,他可不管谢家小子是谁,只要有点腥味他就要吃一嘴。”
江海河认得干儿子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谁是谁,他大多不记得了,唯有这个德贵最合他心意,听话懂事是其次,重要的是有脑子。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没脑子的人了。
“说你聪明,这会儿又蠢了起来。”
德贵以为大事不好,连忙松开江海河的腿,往后退了退,磕头道:“儿子蠢笨,还请干爹不吝赐教。”
江海河喝了口茶,把茶盏放到桌案上,朝着德贵勾了勾手指:“过来。”
德贵知道江海河是要告诉他了,江海河出身低贱,能爬到东厂厂公的位置,靠得就是过人的心智,再复杂的局,江海河也能一眼看破。
他这一身察言观色和算计的本事,大半都是从江海河那里学来的。
他高兴的爬了过去,给江海河继续捏腿:“谢干爹赐教,儿子一定好好得听。”
江海河笑了:“其实这也不怪你笨,有些东西你站得不够高,就是看不全看不透。”
他本来还想说等你站得够高时,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可话到嘴边他又收住了嘴。
德贵是他这些年来他遇见的最好的苗子了,他呢,也没少费心血栽培,可天差阳错,他现在又遇见了更好的了,这个人似乎更能助他成一番大事。
他话锋一转,谈起来了那个人:“太后保下谢资安,不过是心血来潮,你当谢资安有多大本事,能一下子入了太后的眼。”
“与其把谢资安当作弃子给扔了,不如用起来,至少他的卖相还是好的。”江海河道,“宋明的妻子李千水,知道吗?”
德贵点点头:“略有耳闻,听说是令妃娘娘做女儿时认识得一位乡下朋友,也不知真假。”
江海河不屑的哼了声:“真假?还用问。你觉得就凭李千水这种贱民能靠自己与宋明喜结连理?宋明还歹是东厂四大档头之一,官居从四品。”
德贵心里猛地惊了下,捶腿的手都停住了。
因为他听出了江海河这番话的背后玄机。
令妃是当朝六大世家赵家的女儿,她每一个决定自然是代表赵家的立场。
帝凤之争,赵家始终站得可是皇上那边。
而东厂却是始终为太后办事,宋明糊涂啊,她怎么能娶了李千水?!这若是让太后知道了他不死也得少层皮、
江海河将德贵的震惊看在眼里,挑起一抹不怎么明显的笑容:“李千水虽是条贱命,但也算得上是小有姿色,宋明拜倒石榴裙下,一朝成了妻奴,那他也该想到有一朝也会送命于石榴裙下。”
“老祖宗圣明。”德贵喃喃道。
宋明成婚成得突然,且成婚后便再不与他人一起寻花问柳,成日只守得妻子。
他心里有鬼,不仅把家搬到了邺城郊区,还为妻子和大舅哥做了新身份。
他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但挨上李江这么个酒囊饭袋的大舅哥,就注定没有好下场。
李江酒后胡言乱语,大多数人都不信他妹子与宫里那位金贵的皇妃有什么联系,但总会有少部分的人喜欢煽风点火。
这把火先是烧到江海河这里,最后烧到了太后的耳朵里。
太后的人沾上皇上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死”
谢家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邺城是池,谢资安和李江、宋明都不过是饵料,除却大小之分,它们没有区别。”江海河道,“刑部那边判了李江的罪,算算日子,也快到行刑的时候了,咱家猜小鱼咬钩了,德贵,咱家说得对不对?”
“老祖宗神机妙算,探子给信了,今日宋明就会动手,把李江救出去,他找了个死刑犯当替死鬼。“德贵继续捶腿,”谢资安把李江坑害得这么惨,李江能放过他吗?”
德贵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这也是江海河正在琢磨的事。
不管是在军饷贪污案还是在武大奎这事,谢资安的表现给足了江海河惊喜。
冷静、聪明、阴狠,光算算这三点,都不知比正给他捶腿的德贵强多少。
但他还是很犹豫,倘若抽走了谢资安这颗鱼饵,势必会坏了太后的局,如果不抽走,谢资安生死难料啊。
谢资安真真是他的意料之外啊。
“放过与放不过都是他命中注定的事。”江海河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权当是考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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