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早晨还不算太热,只是阳光很好。
苏意暖被公司安排住着的小别墅里落了满满一地的树影,密密匝匝,连绵不绝,只有零碎难以成块的阳光被从中筛下来,自然是晒不干桌上被他手一抖泼上水的五线谱纸。
温希彦带着苏意洲上楼的那一刻,他正端着水杯低头去看自己刚写完的谱子。
此时苏意洲僵站在那里,将脊背挺得直到过了头,被他抓着自己的手直哭,也只是目光停在曲谱上什么都不说。
上面的笔墨已经被水洇开,正顺着纸边垂下的方向朝下滑,有几滴混浊的墨滴正摇摇欲落。
那纸的某些地方怕是要被水泡烂了。桌面,马上也要脏掉。
苏意洲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耳边是苏意暖带着哭腔的那声“哥”。
“所以那晚上你和她……”
苏意洲一滞,干脆横下心来咬牙:“做了,就是你想的那样。约的,只是没想到那么巧。”
又混浊又肮脏的墨水滴子“啪”一声在桌上溅开来,碎得尸骨散架迸裂,像他不愿启齿又无处遁形的秘密。
“她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也……”苏意洲说到一半闭了嘴。
他和意暖前女友之间发生的事就像是里面爬满霉菌的礼盒,需一直遮遮掩掩着才好。
从外面看精致华美,一旦打开,不堪的、恶心的,处心积虑隐藏起来的秘密就暴露了。
苏意洲心烦意乱间不小心让这礼盒重见天日,一下开了一半。
两个约炮的人,谁能有资格去给谁贴上不是好人的标签。
只是没人想到那么凑巧。
偏偏约的是这个人的哥哥,那个人的对象。
还在纠缠得分不开时被撞了个正着。
苏意洲感觉到手上的力度加重,很久不说话。
“这个事情,完全是我不对,你躲我那么久也正常……你现在住的地方好,也有人照顾,我就放心了。”
苏意暖在原地肩膀一抽一抽地抖,眼泪吧嗒吧嗒全掉到他的手臂和手背上去。
他们兄弟俩自幼就不一样。性格长相气质脾性,截然相反。
苏意洲生得美,脾性也是硬且烈的,一看就知道又野又凶,他则长得好看,从小就爱哭好欺负,瞧上去就温顺软糯。
美和好看,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美是凛然,傲物做壳,好看是温柔,纯良无害。
所以朝外的戒备多虑的尖刺都由苏意洲去扮演,向内的温室娇花全无例外都是苏意暖,尤其是原本收养他们的夫妻因违法锒铛入狱后。
苏意暖音乐天赋极高。艺术细胞好,便同样也意味着是块花钱的好料子,勤工俭学和靠国家补贴资助的那部分不过是能滴进料子里的几滴水而已,剩下的,全靠苏意洲。
“那我以前,哥给我的,去上学和请声乐老师的钱……”
苏意洲僵了一下,然后别过眼去。
“不是那样,”他被苏意暖看着实在是难堪开不来口,只能躲闪着看别的地方,“除去上学那段时间的奖学金和补助,大多是……从酒吧,舞厅歌厅赚的,都是正经打工挣的。那里来钱多还快。毕业后我又工作了,薪水高。你当时的学费和那种事情,没关系。”
“那种纯粹是我……没什么。”
苏意洲完全说不下去。
他总不能直接在自己弟弟面前说,自己纯粹爱约。
话语在嘴里打了个弯后他抬头朝门外看。
他感觉透过门缝像是隐约能看到温希彦的影子。
他和苏意暖说话时两人的声音都不大,他甚至会下意识压低。他不晓得温希彦有没有站在那里,又能听到多少。
窗外的树影被风吹得乱晃,变烈的太阳把光线打进房间里。
一时间能看到呼吸进肺腑的空气细看全是尘埃。步履蹒跚,懒洋洋地,让人厌恶的散漫姿态,一点点在上空的光柱中集合排列。
他有种活得飘忽的感觉,活得极为不真实。
像是一直在荆棘和幽暗丛生的环境护着那点秘密,终于进入宽阔地带,本以为能安稳生活下来不用再次防备很久后,却发现平静实际仍是假象。
真相是这间别墅外的无尽树影,变幻莫测,随意一晃形成的就是充满灾难的隐喻。
用力挣扎着活了那么多年,他还在灾难围成的荆棘之中。
信息也是,突然被自己的弟弟撞破一些事情也是,所有有意无意的。一针一刺一叶,像是都在不露声色地打探勾寻他的隐秘,通向未来某个他害怕的地方。
苏意洲没由来地伸出手去握了握右手的手腕,安抚好苏意暖后推开书房的门。
温希彦不在那里。
门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苏意暖站在原地喊他,眼圈因哭而变红的影子还没褪尽:“哥,不留在这吃午饭吗,你是不是有事要急着回去?”
苏意洲回神,然后摇头,“没事,我就是想去一趟洗手间。”
“在那里,我带哥去吧。”
他领着苏意洲朝楼下走,家政在别处忙碌,洗手间附近没有人,不知道温希彦去哪了。苏意暖转头朝四周看,然后在洗手间门口停下。
“哥,我一会还有话要和你说……”他咬了咬唇,然后又伸头朝客厅看了看“是很重要的事情,等你出来我们去客厅说吧。”
本来去洗手间就是苏意洲的一个借口,他索性停住,把手撑在洗漱台上和苏意暖对视。
“就现在在这里说吧。”他看苏意暖咬唇咬得厉害,欲言又止,不由将声音放缓放柔,“是这段时间又遇到什么麻烦事要找我商量,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苏意暖吸吸鼻子“没有,都没有。”
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声音有点抖,小小的,耳朵尖发红:“是,是哥的事情……”
苏意暖的神色有几分黯然:
“我其实躲着哥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她,我和她说分手不要再见了以后,她强拉我要回来和她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