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亦明走得有些吃力,看着天色渐黑,可离家尚且有段距离,不由得想到自己那日晕过去不省人事,吴林一人把他带到郎中家,该是怎样困难一件事。
他斟酌了好一会儿,见吴林仍是一句话都不打算讲,方才轻咳一声,侧头问道:“你昨日。。。是如何带我去看郎中的?”
吴林不知为何,并不太想理睬他,但大抵瞧着他是病人,让他一分,才抬起头来说道:“背你去的。”
魏亦明一顿,脚下的步子猛然止住,他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说着这话,他还不忘瞥一眼吴林的瘦弱单薄的背。
那样一个背,竟然也能把他背起来,还背得那样稳当。
他原以为自己是病得糊涂了,才瞧见有人背他,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吴林听见他道谢,瞥了他一眼,随后便又是转头赶路,不再同他说一句话。
这样的态度,同上午的诚恳温和不同,和往日的冷漠随意又不完全相似,魏亦明颇有些不解她的变化,可走路于他已是颇为不易,他便没再能找到开口问话的机会。
家里冷锅冷灶,一片冷清,吴林自昨晚后就未曾回过家,老宅里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吴林将魏亦明搀扶回他的床上,关上透风的门窗,点燃火烛放在他桌边,方才在他床对面坐下来,双手抱臂。
“你今天早上叫我回去读书,只怕是有意支开我吧。”
她开门见山,没有拐弯抹角,眉目肃然,语气竟然难得的有些严厉。
魏亦明直到这会才明白过来,吴林一路上到底为何不同他讲话,态度那般冷淡。
“郎中同我说,张令刚到前院等待救治,她一赶来便瞧见你已起身穿好衣服,虽是夸你懂事不叫她为难,可我却是知道的,没这么简单,你先是支开我,而后又起身穿衣,是想趁机逃跑,对吧。”
明明已经和他定下了三个月的期限,可他却还是要再跑一次。
魏亦明垂眸望着被褥,他也不反驳,只低声呢喃道:“我不打算带走卖身契,你对我有恩,我会按照约定还你银子,也会在有人查你是否成亲时前来帮你作证,我只是想换处地方生活,不会妨碍到任何人,你不妨放我离开,还彼此个清净。”
吴林换了个姿势坐着,身子微微向前倾,眯着眼指着他的伤口:“你打算带着这一身伤,只身一人在外头生活?我若真是让你走了,只怕你人还没有到村口,便会又因扯到自己的伤口而晕过去!你这样如何生存,又怎么对得起我和郎中对你整整一宿的看护?”
沉默半晌,魏亦明抬眸,深吸一口气道:“那若是等我伤好了之后呢,你可愿意放我去外头生活,在别处为你赚得那一两银子?”
似乎,离开这里,去别处生活,已然成了他可以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没有争吵,没有冷言冷语,他那是几近于哀求的态度。
吴林紧皱的眉心忽然松开。
那番噩梦般的遭遇,给魏亦明的影响,远远不止她所能看见的这些。
她已经连累到他,让他遭受了这些本不该受的罪,如果离开这里,他可以过得更好,那她便也没有留他的道理,
“好,可以。”
她揉了揉眉心,终于承诺道。
——
夜里烛火摇曳,吴林趴在桌边,奋笔疾书,一字不落地将书上的内容整整齐齐地抄写在她准备好的纸上。
因着担心魏亦明夜里还会烧起来,所以吴林今夜便守在了魏亦明床边,她不想打扰魏亦明歇息,就只在桌边点了一盏小烛灯。
实在是无暇入睡,冯老先生借给她的书,她须尽快抄完,抄好后还要赶快背诵,时间不等人,若是她不在这不到十天的功夫里拼上一把,她就得再熬一年。
挑灯夜读,她上辈子就干惯了的事。
可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这副瘦弱的身体,也许是昨夜照料病人耗费太多精力,一天连两夜没有合过眼的吴林,平生第一次在学习时泛起困意,抄着抄着,就眼皮打架,下一刻,便似小鸡啄米般打盹。
“啪嗒”一声,有东西轻轻掉落在地上。
并未睡着的魏亦明闻声睁眼,侧过头往地上瞧去,却发觉那是吴林蘸满墨汁的毛笔。
她实在太困,已渐入梦乡。
魏亦明侧眸看了会一动不动的吴林,半晌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缓步走至吴林身边,轻轻为她披上一件外衣。
蜡烛尚且还有一截,他随意一瞥,却发现案上摆着本旧书,以及吴林那刚抄到一半的纸。
魏亦明扫过那书上的每一个字,眼神逐渐变得幽深,他仔细瞧一眼吴林,随即拿起那书本与她写到一半的东西,走到了旁边去。
——
吴林被一声公鸡的啼叫声猛然惊醒。
天竟然亮了。
她立即便想起自己夜里未完成的事情,可低头一瞧,书本却不翼而飞,只剩支毛笔摆放在一边。
她再一转头。
屋里也没有魏亦明。
床上的被褥随意地被撂在一边,该躺床上的人早已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