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思海努了努嘴,转了回去,我趴在桌子上,怎么想怎么想笑,戳了唐书禾一下,用口型说:“挺叛逆啊,小伙子。”
他摇头笑了笑,我说:“真那么喜欢啊。”
他看了看我,半晌,小声说:“不仅是。”
他说:“我讨厌屈服。”
我心头一热。
于思海说:“是这个理儿。”
啊,相比起来,我的家庭氛围真的挺宽松的,我爸当了四五十年的知识分子,整个人非常淡然通透,文理分班那天,我说我要学文,我爸点了点头,说你想好就行。
我妈更是,闲云野鹤她是头一份儿,前段时间分班考试之后开家长会,我妈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了,回来特别纳闷地问我:“哎你们怎么换班主任了?”
我:“……妈,我考文科班了。”
这种母子尴尬地相视一笑的场面在我十七年的人生中屡见不鲜,以至于我小时候一直怀疑我不是我妈十月怀胎生出来的,而是她拉出来的。
唉。
总之高二的第一个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就在我们日复一日地扯淡,唐书禾日复一日地奋斗中越来越近了,而在紧张刺激的考试之间,体育课算是唯一比较大段的悠闲时光。三中的体育课比X市的护城河还要水,偏偏我们校长前几年去上海观摩了素质教育之后脑门子一热严禁其他科目占用体育课,而之前被迫体弱多病的体育老师此刻与我们一样不知所措,只好放我们自由活动。
自由活动嘛,男生无外乎就是放羊和打球。九月的天溽暑还未消,我不乐意大热的天儿跑一身臭汗,怪味儿的,而且懒得洗衣服,就谢绝了于思海和李睿的打球邀请,让他们自己攒人去了,李睿的长刘海被汗打得透湿,他从犬牙差互的刘海缝隙里斜视着我,冷傲道:“路怀,有一天你死了你丫就是矫情死的。”
“我乐意,”我说,“我精致,我还喷哥老官联名香水呢你管得着吗。”
李睿说:“你大爷的。”
我说:“你大爷让你先把你头上那几根阿富汗狗毛扎起来,你也不嫌热。”
那时节李睿还是个没被岁月和甲方磨平棱角的刺儿头,和我说话时常激情互喷,李睿甩了甩头发,走了。
我招呼唐书禾:“书禾去小卖部吗。”
唐书禾正坐在树荫底下离群索居地背单词,听我招呼走了过来,我揽过他肩膀:“买冰棍去?”
唐书禾点了点头。我们去小卖部转了一圈,坐在操场旁边树荫底下的单双杠上吃冰棍,操场上我们班的同学三三两两,篮球场还有一小撮男生在打篮球。九月的天热而安静,风也不闹,蝉鸣也消了,午后的阳光穿过树荫,细细碎碎地散在地上。我坐在单杠上晃悠腿,对坐在长椅上的唐书禾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还能从这儿倒挂金钩。”
唐书禾看着我点头,我说:“我现在试试能不能了还。”
唐书禾吓了一跳:“你别……”
我腰背一掀已经翻下去了,腿挂在单杠上,头朝下跟他相面,哈哈大笑起来,把手里的雪糕递给他:“来一口?”
唐书禾皱着眉看了我半天,把头转了过去,也笑了。
我一边晃来晃去,一边说:“小时候我妈说爬上爬下能长高,好像有点用,现在我看看还能不能再长点儿,再长七厘米,长到一米九就好了。”
唐书禾说:“长那么高干什么。”
我说:“打死李睿。”
唐书禾扑哧一笑。我叹了口气,说:“算了。美人儿笑了,朕就饶这番邦猎犬一命。”
我一挺腰背翻了回来。冰棍吃差不多了,剩一根冰棍筷子,我说:“学霸看我!”
唐书禾说:“嗯。”
我眯着眼睛瞄了一下,咻地一声,精准地把冰棍筷子扔进了公共垃圾桶里。
精准把东西远距离扔进垃圾桶真的是一件很高难度又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我非常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唐书禾脸上也有笑意,我扭过头,发现他在翘着嘴角看我,就对他咧嘴傻笑了一下,唐书禾愣了愣,转过脸去,看远方的操场。
一时无话。我突然问道:“哎学霸,你说你认识我,到底在哪认识的,我怎么没印象。”
唐书禾没什么表情,轻轻说:“你不记得了。”
唐书禾这人吧,没什么大的感情波动,你听不出来他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我莫名地有点心虚:“就……应该也有点印象。”
唐书禾笑了笑,说:“上次曹禺诞辰一百周年的戏剧节。”
我:“……”
邪门了嘿,还真就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说:“那之前我只知道你的名字,那次才真的看见你。”
那次戏剧节我演的是《日出》里的方达生,穿着长衫围着围巾,化着浓重的舞台妆,我自己都不太认识自己,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我的。我乐:“那你开学分班再看见我的时候是不是挺失望的。”
他摇头:“没有。你……”
“路儿!路怀!路怀!”
篮球场一阵骚动,我听见于思海大声喊我的名字,李睿被好几个男生拉着,刘宏博还有我们班的几个男生正冲我挥手,我从单杠上跳下来往那边走:“怎么了?”
于思海喊道:“李睿又他妈跟别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