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禾从此坐在了教室的第一排靠墙的位置。三中不允许男女同桌,又没有男同学愿意和他坐一起,他就一个人坐在那里。从前还总是有人去问他题,现在也没了。运动会的事刚出的时候,许茹她们几个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兴奋,后来看见唐书禾调换了座位,也兴奋不起来了,唉声叹气地说什么碧易了碧易了,偶尔也就她们去找唐书禾聊聊天问问题什么的。而这也让有些人对他的评价更加恶毒,我不明白平时无冤无仇的,这些男的女的怎么就有这么多不堪入耳的奚落可以说,那些话都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可以想见唐书禾每天要听见多少。
我坐在教室的后排,看他每天独来独往,形影相吊,自己一个人听课,一个人自习,一个人默默地低头吃饭,那些明里暗里或猎奇或嘲讽的眼神、表情甚至言语像流箭一样从四面八方而来,扎在他的身上,他只是低垂着眉眼,把脸藏进校服的领子后面,安静地倚着墙。
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他以前会笑,会在月考放榜的那一刻和我在座位上击掌欢呼,会因为吃火锅迟到翻墙狂奔,然后在走廊里笑得直不起腰,会在教辅书上画老丁头,会在校广播室的窗户前和我一起手舞足蹈,对各种暗号……
那么明亮又骄傲的一个人。
谷静也发现了不对,她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唐书禾被孤立是因为什么,只是在班会上说要团结班集体,不要搞个人孤立。她还找我谈过话,毕竟我曾经是唐书禾最好的朋友,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说。谷静叹了口气,也没法再说下去。
我一直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只是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摊开了阴阳怪气,一拳打在棉花上,也只能忍了。直到那天,在食堂。
我和于思海正吃着饭,突然听见旁边有人说:“……那他不得恶心坏了,搁我连这学校都不想待了。”
“……座位都换了,一南一北。”
“就这还总有女生围着他转呢,可惜了,白长一个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文科班就是爱出娘炮。”
“操,他不是文科班的,后转过来的。”
我一摔筷子站了起来:“你他妈说谁呢。”
文二班的那个正在说小话的男生愣了一下,说:“哎,怀哥。”
我说:“你他妈,说谁呢。”
那男生脸上挂不住,冷笑了一声说:“说谁你不最清楚吗。”
于思海站起来拦住我:“路儿……”
那股无名火烧得我头都在嗡嗡响,我一把掀掉了文二班那个男生的餐盘,菜汁全扣在他身上,他惊愕地瞪我:“我操……”
“你妈。”我说,“再他妈给我瞎逼逼一句这事,你看我弄不弄死你。”
“路儿,行了,路怀,”于思海抱着我的腰往后拖我,“行了,咱们走吧。”
身后那个男生还在震惊地骂街,一叠声地在那儿“哎呦我操”。
“行了别生气了,气性这么大呢,以前也没见你这样。”于思海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安慰我,“别气了,人到底也没骂你怎么样。”
“可是他骂……”
于思海默不作声地抬头看我。
我看见他的眼神,一时语塞。
他慢慢说:“路儿,有些话我老早就想说了。运动会那事儿我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说实话搁我碰见这个事,虽然不至于像李睿那样,我心里也肯定是……有点膈应。”
他说:“可你好像一点儿反感都没有,我看你这段时间还挺难受的。你是怎么了?”
我垂着头坐着,我说:“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于思海叹了口气,说:“走吧。”
回教室的路上我们还碰见了唐书禾,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匆匆走过。我脑子乱成一片,结果进教室以后发现教室比我的脑子还乱——
唐书禾正站在那里,苍白着脸,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座位。
他的椅子上不知道被谁倒扣了另一张椅子,书包被扔在地上。两张椅子无声地摞在一起,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唐书禾看了那两张椅子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弯下腰去想把上面的椅子搬下来,被我挡住了。
我抑制不住地喘,感觉自己从额头到眼睛都烫得发红。我走过去,捡起唐书禾的书包,拍了拍灰放在他桌子上,拎起倒扣的椅子,放在讲台上,我咬着牙问:“这谁干的。”
“谁干的。”
没有人回答,很静。
我一脚把椅子从讲台上踹了下去,吭的一声响,木椅子砸在地上,把教室的劣质瓷砖砸出一条裂纹,坐得近的女孩发出一声惊叫。
我说:“不好意思啊。”
我说:“唐书禾,你怎么把我让你帮我收着的资料带到运动会去了,那可是我要申请优秀社团干部用的,你怎么直接就塞书包里了,那还不如我自己保存呢。”
我说:“唐书禾你下节课过来坐我旁边,来,我他妈看看谁还敢在你座位上扣椅子。”
话说完,我拉着唐书禾的手腕就走了出去,他手腕凉得吓人。唐书禾靠在走廊上,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捂着脑门说:“你等一下。我就是看不了你挨欺负,别的你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