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淮下了大狱,秋后问斩。
若非他的本意并非谋害大皇子,就不是他一个人被问斩,而是满门抄斩。
当然,因为他出身世家,背后宗族姻亲关系网过硬,才有人愿意去追究他的“本意”。但凡换成普通百姓,抄家灭族避无可避。
杨兮兮更难看。
被贬为奴,幽禁掖庭,遇赦不赦。
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娘子,愣是被铁面无私的龙武卫一路拖行,从王府二门拖到了大街上,被无数人围观。
生死关头,杨兮兮爆发出非人的力气,推开龙武卫,疯狂地扑进杨氏怀里,求她救救自己。
幸亏杨嬷嬷反应快,堵住了她的嘴,不然她就要喊出不该喊的话了。
杨氏也疯了,不惜拿出禁军兵符,威胁龙武卫。
福王府的禁军符,可号令三十万皇城禁卫,包括龙武军。奉命前来拿人的几名兵士面面相觑,一脸为难。
关键时刻,李木槿挺身而出,“母亲还要偏心到何时?您没听到吗,杨兮兮要害的人原本是小弟,她要杀了小弟!都这样了,您还要管她的死活吗?”
杨氏一改温和柔顺的模样,道:“你懂什么,她才是——”
“她才是谋害大皇子的元凶!”杨嬷嬷大声截下她的话,一个劲使眼色,“娘子,圣人下的旨,已无回天之力,您就……认了吧!”
“她是我——叫我如何眼睁睁看着……看着她被贬为奴?”
李木槿冷冷一笑,将杨兮兮一揪,扔到龙武卫脚下,用前所未有的果断又冰冷的语气说:“带她走,从今往后,这个人与福王府再无瓜葛。”
龙武卫当即揪起杨兮兮,破布似的拖走了。
杨氏一巴掌打在李木槿脸上,“你疯了!”
“你才疯了!你为了那么个黑心玩意儿,不要我了,也不要小弟了!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李木槿气得浑身发抖,“母亲,我早就知道了,不然这些年我为何如此容忍她?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谋害小弟!”
李玺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紧紧揽住她的肩,“好了好了,没事了,我这不好好的吗?我福大命大,谁都害不了我。”
李木槿看到他,瞬间绷不住了,放声大哭:“你是我亲弟弟,你就是我亲弟弟!我不会让任何人害你,就算、就算是母亲也不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杨氏和身旁的嬷嬷皆是脸色一变,再不敢让她说下去,连忙把她拉回府中。
杨氏没时间审问她,匆匆坐上马车,朝着宫城而去。她要进宫,求太后娘娘保下杨兮兮。
路上遇见了杨淮的生母,郑氏。
郑氏面容憔悴,装扮低调,还特意戴着帷帽,似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她算到了杨氏会进宫,特意在这里等她。
“求王妃救救淮哥儿吧!他才二十岁,就、就要没命了,暂且不说这丧子之痛夫君如何能受,就算顾着寿安县主同豫哥儿的脸面,也求王妃开开恩,留他一条活路啊!”
——寿安县主,正是杨氏的长女,嫁给了杨淮的兄长杨豫为妻。如今夫妻二人远在安西都护府,长安的消息还没送过去。
杨氏红着眼圈,恨恨道:“你还真是不知足,也敢放胆来求我!郑玉珠,你该不会不知道吧,我女儿是受了谁的算计,才遭逢如此大难?我会救他?我恨不得让他立刻就死!”
郑氏多么骄傲体面的一个人,当街跪下求她,却得来这么一通恶狠狠的话。
凄凉的笑爬上嘴角,“你们姓杨的血都是冷的,当爹的为了仕途舍弃亲子,当娘的为了富贵欺骗女儿……不愧是一家人啊!”
杨氏急着进宫,不打算再理会她。
郑氏突然道:“你真以为兮娘是你的女儿吗?”
杨氏拧眉,“你这话是何意?”
郑氏讥笑道:“不如问问你身边那人,想必她比我更清楚。”
杨氏抓住杨嬷嬷的手腕,“奶娘,到底怎么回事?她在诈我对不对?”
杨嬷嬷轻叹一声,知道瞒不住了,索性说了出来。
她本是杨氏生母的陪嫁丫鬟,后来又成了杨氏的奶嬷嬷,极得杨氏信任。当年,就是她和杨家主母误导杨氏,让她深信杨兮兮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娘子要怪就怪老奴,千万不要生主母的气。她也是瞧着您伤心太过,这才出此下策……”
杨氏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整个人呆呆的,仿佛半生的力气都被抽尽了,满脑子想的都是——
兮娘不是她的女儿?
她疼了十几年、愧疚了十几年的人,只是一个赝品?
宫是进不成了,杨嬷嬷抹了抹泪,拨转马头往回走。好在此处偏僻,又是她亲自驾着车,方才那番话再没第四个人听到。
殊不知,因为不放心杨氏,默默跟过来的李云萝,正站在拐角,把一切都听了去。
上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丫鬟连忙搀住她,“县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王妃没在那边吗?”
“没,没瞧见,想必母亲走的另一条路。”李云萝镇定道,“回去罢,我乏了。”
马车晃晃悠悠,就像李云萝此刻的心情。
她听到了李木槿的话,也听到了郑氏的话,还听到了杨嬷嬷的话。杂乱的信息在脑海中迅速拼合,与一段久远的记忆相接。
她的生母临死前曾握着她的手哭诉:“云娘,你要永远记得,阿娘是被人害死的……阿娘知道了她们的秘密,李玺、李玺他,不是……”
不等说完,就咽了气。
那时候她太小,一直不明白阿娘想说什么,而此时——
一个可怕的答案跳进脑海。
李云萝捏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